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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儿学业进步很快,快到让他那傻姑父有点儿发愁,觉得自己连个奶娃娃都比不过,还当什么武状元!可很快他就想了个法子说服了自己,觉得黎儿也就学业比他强嘛,他一个要考武状元的人,咬文嚼字的比不过人不是很正常吗?然后就开始卖弄他那大气力,想从武力上碾压黎儿。
杨子令对黎儿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是君子,犯不着同你姑父一般见识。”
这话显然对黎儿来说有些生涩,他倚在样子了怀里问:“那姑父是什么?”
“你姑父是莽夫。”这回抢答的变成了孤。“黎儿,你将来可是要继承大晋江山的,不必事必躬亲,也犯不着上阵杀敌,这种事你姑父会就行了,你最需要学会的,是知人善任,明白吗?”
黎儿不明白啊,他严肃又迷惑地看着孤问:“可是父皇不也是官家吗?”
“是啊。”孤摸摸他的小脑袋,特别想凑上去亲一口。
可他接着就问了:“父皇去年才御驾亲征,为何将来黎儿就犯不着上阵杀敌了?”
“你现在还小,许多事都不懂,”孤兜住他膝盖窝将他抱起来,在御花园里瞎逛,“父皇御驾亲征,是因为刚好北疆作乱,等到你登基的时候,天下都是大晋的,不需要打仗了。即便那时候还有麻烦,也会有像达达和姑父这样的肱骨之臣辅佐你,不一定需要你亲自去。”
杨子令跟在我们娘俩儿身后,伸出手刮了刮黎儿的小鼻子:“别听你父皇的,即便等到你登基时,整个天下都是大晋的了,依然要随时做好作战的准备,坐天下比打天下难多了,知道吗殿下?”
黎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孤想想竟觉得杨子令说得也有道理,黎儿同孤不一样,孤的童年母妃早逝,父皇又一直把孤当成皇子教养,黎儿却是实打实的男子汉,他有疼他的母妃,也有如今不知道究竟是父皇还是亲娘的孤宠,还有杨子令这个亲爹护着,还有贾叙之、潮哥儿甚至贾有才这些亲人的爱护,他将来一定是比孤强十倍百倍的好官家。
杨子令说完后故意放慢了脚步,同我们隔出一小段距离。
孤轻声“嗯”了声,摸摸黎儿的后脑勺道:“你达达说得对,将来你的路比父皇的长,也比父皇更难走,但是不要怕,父皇和达达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足够强壮、足够优秀,可以靠自己去独当一面的时候。”
黎儿神情兴奋起来:“还有母妃!”
孤笑起来:“对,还有母妃。”
“还有姑姑!”
“没错,还有姑姑。”
黎儿掰着手指数了一圈,最后实在没人可说了,就说了一句:“还有姑父……”
孤将他放下来,让他自己跟着孤慢慢往前走:“等到父皇没有力气保护你的那一天,你会害怕吗?”
黎儿才不怕呢,他兴奋又自信地摇摇头:“那时便换黎儿来保护父皇!“
他真是个好孩子,孤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杨子令等我们母子二人沟通完了才追上来,牵起黎儿的小手问道:“殿下晚膳想吃什么?”
“达达做吗?”
“达达做!”
“我要吃火焰醉鱼!”
“没问题。”
“还有叫花鸡!”
“……”
第七章 青梅煮酒一醉休
因孤念及林丞情谊,又始终对林清琼心怀愧疚,从轻发落了林氏一族,只将其贬为庶民,三代不准入朝为官,杨子令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一定是觉得孤这样妇人之仁的,不用隐卫来报,孤也知道他自己做主派了人在暗中监视贬为庶民的林氏一族,但孤也没说什么,国舅有句话说对了,杨子令最大的好处是能狠孤所不能狠,也算是与孤互补了。
如今孤已经正式开始问政,每日要看的折子同过去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之前所有政务、军务的折子都要先到国舅那儿过一遍,处理不好或者故意要来问孤意思的才会被送进宫,现在可就不一样了,所有折子一股脑儿地往孤这儿送,每日看折子都要好几个时辰,若是碰上点难以决断之事,这一天就算是过去了。
如此一来,孤就没有时间常常去看黎儿了,这小子每日跟着杨子令学本事,又得贾有容好生照料,个头和能力都是飞涨,原本就不太同孤亲近,这下好了,再不去他面前刷点儿存在感,他怕是都要忘了孤这个父皇了。
对此孤十分不满。
十分不满的孤决意给杨子令找点麻烦。
“这些折子!”孤将一沓折子往他面前一扔,“你看看。”
杨子令快速翻看完,挑眉看着孤:“怎么了?”
“怎么了?你好意思问孤怎么了?孤每天都被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烦得头发都要掉光了,”孤烦躁地挠了挠头,“你倒每天在儿子面前装好人!”
杨子令笑得不能自已:“那不是你让我去教儿子的吗?”
好、好像也是啊……
“孤不管!”孤一屁股坐下来,索性耍赖道,“以后你半天教儿子,半天来帮孤批折子!”
“这于礼不合。”
孤斜眼看他:“爬上孤的龙床也于礼不合吧?于礼不合的事儿你干得还少吗?”
“这不一样。”
孤想了想:“也对,平日里给折子分类再给孤看这种事,应该执宰做啊。”
杨子令眼皮一跳:“阿沅……”
“现在叫什么都不管用了,”孤愉快地笑起来,“孤的新任执宰大人,明日圣旨就会到你的杨府去啦,做好准备接旨吧!”
杨子令:“……”
其实国舅过世后,杨子令被封为新的宰执也是顺理成章的,孤考虑也有一阵子了,只不过必须得等国事稳定下来之后再说更合适一些。等圣旨下了之后,杨子令就正式开始以执宰的身份掌国事,伴天子,同孤二人以君臣之名,常做夫妻之实。
民间的诸多弊端,通过六次大型整治已经基本肃清,我大晋开始渐渐国运昌隆起来。
因为杨子令同郄丹国君的交情,现在大晋同郄丹国已经结为盟友,郄丹国还想搞联姻,差点就给孤送个公主来了,结果被孤强烈拒绝,连连表示孤的皇后也是他们郄丹国公主级别的人物,关系铁成这样,可以了可以了……
郄丹国国君也是个好八卦的,见孤派过去给他们机会叙叙旧的杨子令拒绝时的表情就看出了猫腻,还调笑着问,是不是你们大晋官家当真是个断袖?
结果被杨子令直接拼酒给干趴下了。
杨子令从郄丹回来之后,两国就开始有了一些海上贸易往来,郄丹那位狠厉又八卦的新君还说什么时候有机会了,送皇后回郄丹去看看,听完他的转述,孤就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清琼疯癫后,孤对她的愧疚之感日益加深,时常前去探望。她的后位也一直保持,吃穿用度以皇后礼制相待。可她自疯癫后,除了第一次孤去看她时将孤当成了瞿让,之后每一次都戒备地与孤保持了距离,嘴里还一直喃喃自语唤着瞿让的名字。
孤很少有耐心哄一个人,连黎儿都是贾有容和杨子令哄的时候多,在孤看来,孤自己都是个需要旁人哄着的小公主,但对林清琼却是个例外。
孤现在养成了每日睡前都去华阳宫看看她的习惯,林清琼的脑子一时清楚一时不清楚的,清楚的时候记得孩子不在了,抱着那枕头哭得伤心,不清楚的时候就抱着那枕头轻声哼歌哄孩子睡,见到孤的时候基本上都会表现出抗拒,也不会太激烈,就是见到孤了就会缩进一个角落里,眼神戒备地看着孤。
自从瞿让走后,孤一直把对他的那份复杂的感情倾注在林清琼身上,甚至还有一次带着黎儿一起来看她。林清琼对黎儿非常好奇,神情迷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也没敢伸手抱抱他,只怯怯地抓了一把糖果塞到他手心里,然后又缩回去了。
也是个可怜人。
又是一年冬,贾有容来给孤量尺寸做过冬的新衣时,顺嘴说起了林清琼的事,说她最近一直胃口不大好,春杏哄好久才能进一点点食,看着看着消瘦了,得想法子让她多吃点才行。
哄人吃饭这种事不是孤的强项啊,但贾有容也很快反应过来,一边绕到孤的身后量肩宽,一边笑道:“说起来官家也是这毛病,哄半天才肯吃一点点,旁人不知道还当您有多叼嘴呢,就杨大人做出来那口味,我闻着都不舒服,您还吃得挺开心的。”
“杨子令做得挺好吃啊,你们那是不懂得欣赏。”孤摊开双臂伸直了由着她量臂长什么的,“而且孤现在比起从前,吃得算多些了吧?”
“是不是还得夸夸您?”贾有容没好气地问,“对了,皇后那边……”
孤想了想,“皇后那边谁去都没用,瞿让不在了,孤去她都害怕,要不然这样吧,孤让杨子令修书一封,找郄丹要几个做饭还不错的厨子来,皇后从小在祖父母膝下长大,老夫人又是郄丹人,想来会比较喜欢郄丹口味。”
贾有容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就点点头答应了,量完尺寸后大惊小怪道:“还以为好不容易哄得官家吃得多了些,总要长胖点儿,谁曾想还是老样子。”
“孤连生黎儿时都没胖,你指望多吃几口饭就能长肉啊?”孤撇了撇嘴,“一转眼又到了年关,你准备怎么操办?”
“新年总得有个新气象,我想着不做铺张的法事,也不请戏班子进宫来热闹,但宫里那些陈旧的摆件儿可以换换了,”贾有容觉得那么多宝贝都摆在库房里多浪费啊,“说起来华阳宫也略冷清了些,还想着翻新翻新,也张罗布置起来,看着喜庆点儿。”
孤一下子就被戳中了:“这个好!省钱!”
得到了贾有容的一记大白眼:“就没见过比你更抠的官家,说好天下为公的呢?”
“天下为公,所以国库里的银子孤花在百姓身上也从没小气过,”孤同她讲道理,“但后宫是孤自己的,可不能太铺张浪费了。”
贾有容没再多说什么,收拾好又风风火火地出去办其他事了。
过小年的时候,潮哥儿带着贾有才进宫来探望孤,听说因为贾有才被潮哥儿管得服服帖帖,而让贾叙之十分欣慰,甚至在府中感慨道:“佳儿佳妇,夫复何求。”
佳妇也就算了,佳儿是个什么概念?自己生的儿子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就不能实事求是吗?
但贾有才看着还真是长进了不少,贾有容在席间提起华阳宫最近翻修一事,正说着呢,就有小黄门冲进来,慌慌张张地禀报道:“官家,娘娘,皇后娘娘闹起了脾气……”
说闹脾气,只是客气点的说法儿,等孤到了华阳宫,一眼就看见林清琼扑在地上发了疯似的把地上散落的东西往怀里揽。
原来是小黄门们收拾一些有些破旧的摆件儿时,不小心摔碎了一口画缸,谁也没想到,居然从画缸里散落出来一地的棋子,林清琼见到之后发疯般扑过去捡,谁劝都不管用,而且谁也不能帮忙捡,她碰都不许旁人碰。
贾有容想上前去拦,结果被孤挡住:“由她去吧。”
“可是……”
孤转身出去:“孤说,由她去!”
到了夜里春杏才过来说,林清琼已经睡了,手里还攥着好些黑棋子不肯松手。孤听完就起身:“孤去看看她。”
华阳宫里素来熄灯熄得早,林清琼一直睡得浅,非常容易惊醒,所以春杏已经一早吩咐过华阳宫上下入了夜都脚步放轻些,孤也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她床榻边坐下,春杏只当那孩子当初真是被林清琼自己失智了所杀,如今她悔恨难当才会如此,于是轻声对孤道:“官家如此体恤娘娘,只可惜娘娘……”
孤摆了摆手:“不必多说,你先出去吧。”
春杏答应着就出去了。
林清琼的睡颜非常恬淡,一如她最开始进这华阳宫时一样,只可惜孤和瞿让一步一步将她逼到今日这般田地……孤闭了闭眼,总觉得今日她发了疯般扑到地上捡棋子的模样在眼前闪现,报应,这全都是报应。
今日孤一踏进华阳宫就已经发现,那口无意中被摔碎的画缸,在孤的寝殿中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原本华阳宫里是没有的,结果瞿让唯一一次用孤的身份给赏赐,就只赏了这么一口画缸给林清琼。
孤第一次因为江南旱灾一案愤怒时,瞿让陪孤下棋来劝慰孤,临走之前还将他一直捏在手里的那颗黑子投进了孤寝殿中那个画缸里;后来他向孤打听杨子令的真实身份时,得知杨子令是孤的人之后,对弈的心情都没有了,直接侧身对着孤那口画缸,将最后一颗棋子直接隔空扔进了缸里;最后在出发去华阳宫亲手了结他和林清琼的儿子前,即便孤没有亲眼看见,他应当也是将最后一颗黑子投进了画缸中。
后来林清琼进了宫,他能单独和孤在一起的机会少了许多,想来平日里同林清琼在一起时,也时常与她对弈。
每多一分无奈,就只得将自己手中的棋子交到对方手中,他一步一步让出了自己全部的主动权,直到无路可退。
孤伸手去摸了摸林清琼已经干燥得翻起白皮的嘴唇,她平日里明明那样浅眠,这时却没有醒,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用嘴唇蹭了蹭孤的手指,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笑容来,仿佛在梦中遇见了什么她特别想要见到的人。
孤在华阳宫坐了整整一夜。
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孤终于要离开了,刚踏出大殿,就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抱着与他身形极为不匹配的一件大氅,大氅的一角还拖在地上。
是黎儿。
孤收拾好郁结的心情,大步迎过去:“黎儿?”
黎儿嘴翘得老高:“天冷!”
他不说孤还没注意到,凉风嗖嗖的,雪地又难行……他一个小孩子这时候跑来华阳宫做什么!孤回去要好好收拾一下贾有容,她自己睡得香,怎么让黎儿一个人跑出来了?
结果还没想完,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冻得一哆嗦,黎儿一脸不高兴地朝孤招了招手:“你蹲下来。”
孤就非常听话地蹲了下去。
他绕到孤的身后,费力地将那大氅披到孤的身上:“这么大人了,怎么出来都不知道多穿点衣裳?”
孤一瞬间有些愣住,仿佛那件大氅就是个火炉似的,从身上一直暖到了心里。只是黎儿说的话太有贾有容的风格了,孤再窝心都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黎儿依偎进孤的怀里,孤故意逗他:“是大孩子了哦,父皇不抱抱了,要自己走的哦!”
谁知道他竟然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两个人才暖和,黎儿可以自己走,黎儿是怕父皇冷!”
这次孤真是实打实地愣住了,黎儿素来对孤冷淡,孤还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亲近,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黎儿也不太习惯这样的孤,看到孤的眼眶都红起来了,他伸出手在孤脸上摸了摸,孤兜住他的膝盖窝将他抱起来,不自觉已经有些吃力了,但孤没有表现出来吃力的样子,一路都牢牢抱紧他,黎儿抱住孤的脖子,见身后的小黄门们都刻意避开了一段距离,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其实你是娘对吗?”
杨子令说得对,这样聪明的孩子,其实心里是非常清楚的,远比大人们想象中要懂事多了,孤也不瞒他,就点点头道:“但这是个秘密,不能告诉别人,知道吗?”
黎儿“嗯”了一声,还知道举一反三:“所以我不能在旁人面前叫你作娘,还得叫父皇对吗?”
孤夸赞他:“真聪明!”
黎儿还有问题:“那父皇是娘,母妃是什么?”
“母妃就是母妃,”孤教黎儿,“母妃本可以不这样对你好的,她进宫来也牺牲了很多,将来黎儿长大了,要好好孝顺她,知道吗?”
黎儿又“嗯”了一声,突然掩嘴偷笑起来,孤轻轻晃了晃他:“笑什么呀?”
“所以达达就是我爹对不对?”黎儿抱着孤的脖子笑得十分开心,“我都听小黄门偷偷说过好几次了,说我长得像达达!”
那群小黄门看来又欠收拾了……孤不禁有些惆怅地想,孤脑袋上那顶绿帽子都要绿得发光了罢。不过当今官家是个娘子这种真相毕竟太猎奇,还是要允许群众发挥自己合理的想象力,比如黎儿其实是贾有容同杨子令生出来的孩子。
孤有些怅惘地答:“黎儿喜欢达达当你爹吗?”
黎儿嘟起嘴:“这不是黎儿喜不喜欢的问题,是黎儿就是他生出来的问题!”
哟,现在还知道同孤分析逻辑了,好吧,孤凑过去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我们黎儿真聪明!”
没过多久,迎来了孤的生辰,官家寿诞,普天同庆,杨子令身为执宰,把控着朝政大关,知道最近没什么事,就做主让孤停朝三日了,生辰这日,百官们朝贺,纷纷献上了贺礼,孤扫了眼礼单,找了几件稀罕物给黎儿送去,没成想黎儿竟然还给孤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他在贾有容的指导下,弄了一个大棋盘,用黑子在棋盘上拼出了一个“寿”字,还一个个都粘住了,孤看见的时候都愣住了,然后就见到小小的人儿抖了抖衣摆在孤面前跪下,一本正经地拱手道:“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天齐、生辰快乐!”
孤是实打实地被感动了,顾不上百官都还眼巴巴地看着,直接从龙椅上起身亲自去将黎儿扶了起来,然后黎儿就拉着孤的手把孤送回了龙椅上,自己则立在孤的身侧,一脸严肃地看着下头分成两列站着的官员们。
大家又开始山呼万岁了,孤等到所有人都说完了一轮,终于轮到孤说话了,孤就酝酿了一下情绪,不动声色地轻咳了一声,喊道:“执宰何在?”
杨子令排众而出:“臣在!”
“宣旨吧。”
“臣遵旨!”
接着杨子令就从小黄门手里接过孤早就拟好的圣旨,静待着百官都跪好之后,才终于做好姿态:“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孤奉先皇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皇二子宋黎,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钦此!”
百官们连孤带绿帽子的事都能接受了,可见接受能力已经受到了锻炼,再加上孤同杨子令那些带点颜色的传闻,黎儿同杨子令之间越来越像的容貌也都不算什么了,如今孤将他册封为太子,也是顺理成章的,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纷纷恭贺新太子,恭贺孤起来。
贾叙之那是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百官们去恭喜他时,他就拱着手满面春风地回一句:“同喜、同喜啊!”
黎儿在他母妃的提示下,适时地出来领旨谢恩,孤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就这样落了地,从今往后,黎儿就是孤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大晋天下,终有一日要交到他的手里。
白日里弄这些事吵闹了一天,到了夜里孤就名正言顺地屏退了左右,准备自家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吃顿饭。
贾叙之还得在府里接受他的同僚们登门道贺,潮哥儿担心贾有才在孤说起话来没那么方便,领着他进宫来贺过寿了就回去了,因此这顿寿宴就只有杨子令和贾有容还有黎儿同孤一起吃而已。
孤如今也不缺什么了,他们要送礼也就是要送份心意而已,贾有容早膳的时候亲自动手给孤擀面、做了碗寿面,孤也非常赏脸地都吃干净了,到了夜里就是杨子令的主场了,他亲自下厨给孤做了一桌子菜,听说还是黎儿给他打的下手,孤看到这一桌子菜时,心狠狠一软,这几年间发生的所有事都一一在孤眼前回闪,这桌晚膳当真是有心了。
三菜一汤,还有碟点心,花开富贵虾、叫花鸡、梅香腊肉,乞巧果盘,连酒都备了两种,一壶枇杷酿,一壶青梅酒,道道菜、杯杯酒都是孤过往的政绩,还多加了一道孤刚认识他时,他做给孤吃过的鸡汤,这寿礼……孤收得非常高兴!
黎儿来给孤敬酒,孤担心他太小了不能喝,贾有容就道:“放心吧,就一小杯枇杷酿而已,不妨事的。”
孤这才放心,但还是道:“喝一口就行了,知道吗?”
黎儿并不直面回应,一本正经地恭贺孤:“祝娘生辰快乐,今后有爹爹同黎儿一起为娘分忧,娘就放心吧。”
他现在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都直接管孤叫娘,管杨子令叫爹了。
孤笑眯眯地点头:“好啊。那以后就要辛苦你啦!”
他的小脸上有与年龄不相符的郑重表情:“儿臣应该的!”
贾有容被他逗乐,然后故意叹气道:“如今你们母贤子孝,是没我什么事儿啦。”
然后黎儿就缓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摸摸她的脸,孤还以为他要安慰贾有容说才没有这种事呢,结果就听到他来了一句:“其实母妃同黎儿一样喜欢娘对?”
孤一口枇杷酿差点喷出来,贾有容居然还点头道:“对啊,母妃和你一样,都比你爹要更喜欢你娘。”
这次喷酒的变成了杨子令。
贾有容和黎儿一起“扑哧”一声笑出来。
黎儿睡得早,席到戌时孤见他打了好几个哈欠,就叫杨子令先把他送回东宫休息去了。虽说今日黎儿才正式被封为太子,但贾有容一早就去把东宫收拾出来,让他搬了进去,虽然还是日日都要去看他好几次,但她觉得男孩子嘛,总要早点学会独立,宫里这么多伺候的宫人,虽说比不上治理天下那般费劲,但也是很能锻炼他御下能力的。
对此孤十分赞同。
等杨子令看着黎儿睡下了再回来时,孤同贾有容已经又喝了一轮儿了,他看着我们简直头痛。
贾有容对杨子令做的菜素来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也就只动了两筷子就一直在喝酒,趁着酒劲儿上来了就问了一句:“国舅那日……究竟同你说了些什么?”
孤避而不答,反而同她说起了林清琼:“华阳宫的陈设就不要动了,非但现在不要动,将来一直都别动。她和瞿让的所有回忆都在那里,孤不想动她回忆中的样子。”
贾有容点点头答应下来,想想还是觉得好奇:“国舅到底同你说了什么?他是自愿服下毒酒的吗?怎么最后还说是护驾有功,被追封成护国公了呢?”
其实杨子令那一日也只是进去送了酒菜就出去了,但他猜也猜得到,就替孤回答了:“国舅是个有故事的人,他对阿沅的感情非常复杂,要说当然只能是君臣之情,但阿沅毕竟叫了他舅舅这么多年,他也是看着阿沅长大的,要说起谋反之心,先皇在时或许有,但阿沅……他其实做不出来。”
贾有容明显对这个答案十分不信服:“就算是亲甥舅,再亲那也亲不过自己啊,更何况大家都知道,他与娘娘也根本不是亲兄妹。”
“正因为不是亲兄妹啊……”孤感慨着饮尽一杯酒,“国舅待我母妃还是一片真心的,孤信他爱屋及乌,是真的从没想过伤害孤。”
贾有容应该早就有此猜测了,得到孤的亲自证实还是没忍住惊叹了一声,最后只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最后话题又绕回孤的身上,杨子令还在惦记着生女儿的事,趁着孤高兴就提了提,孤就朝他翻了个白眼:“黎儿是怎么回事,他的出生孤已经被你算计过一次了,同样的错不会再犯,你是不是还挺好奇,这次怎么这么久都没怀上?”
杨子令愣了愣,一旁的贾有容就笑起来:“瞿让已死,她已经再无替身,你可千万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身为官家,她已经无法再次拥有十月怀胎的时间和机会,我知道你的私心,虽理解却不赞同。”
“你……”杨子令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孤。
孤点了点头道:“是,孤不能冒任何风险,也冒不起任何风险了,有容常配避子汤药给孤服用,是孤的意思。”
杨子令过了半天才叹出一口气来:“确实是我有私心,当初黎儿出生还多亏了瞿让从中斡旋,现在确实也难了。”
贾有容逮着机会了又去给杨子令找不痛快:“而且就算生了公主,还不是一样要和黎儿是的管我叫母妃?”
“不管你叫母妃,也不会叫我作母妃,”杨子令很愉快地怼回去,“黎儿照样叫我爹爹啊。”
“那又怎么样?将来百年之后,同阿沅躺在一起的只有我,有你什么事儿?”
这是贾有容第二次提到百年之后合葬之事了,孤觉得她嫁进宫来后说的话真真假假的,但这个愿望一定特别真挚,否则不会一再在孤面前提起来。
杨子令还击道:“等我们都到百年之后,连阿沅都不能做主,做主的是黎儿,你觉得他不会将自己的爹娘葬在一起?”
“你不知道吧?他先前还同孤说起过,将来要让我去陪着官家。”
……
他们吵了一夜,最后也没得出个结论来,孤只当他们都是醉话,将来怎么样……就让黎儿头痛去吧,但有一件事孤还是能做主的。
林清琼百年之后,皇后墓地就同当初那个孩子一样,做个衣冠冢就行,她最终的归处,得和瞿让还有他们的孩子在一起。
虽然孩子不能生了,杨子令可没有因此就少留宿于宫中,甚至比起以前更肆无忌惮了,有时候孤腰酸背痛地去上朝时撞见他关切的眼神,就忍不住想削他的官,把他打发得远远的才好。
黎儿正式行册封太子大典那日,孤问他可知道为何替他取名为“黎”,他直接回道:“‘黎’乃出自黎明百姓,父皇是想让儿臣永远记得,将苍生百姓记挂于心头,黎儿必当牢记父皇苦心,必不教父皇失望!”
没过多久,杨子令提议去南巡去视察一下当初江南旱灾案后,江南一带如今的情况,还带着孤的护国公主和驸马同行,结果已经是武状元的驸马有一日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孤同执宰大人同床共寝……
这下好了,民间再次开始流传起孤乃断袖的传闻来,只不过同最初相比,这次还将杨子令也扯了进来,有了明确的对象之后,民间就开始大肆流传圣上与宰执间断袖的风流轶事来,听说还编排了好几出戏折子,但孤勤于政事,大晋一直国泰民安的,又已经有了新的太子,太子还看着比官家都靠谱,一来即便官家真的断袖并没有影响国事,二来显然将来的新君更得人心,百姓们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一转眼到了瞿让的忌日,这天孤下了早朝之后就和杨子令悄悄地出了宫,杨子令知道孤有许多话想要单独和瞿让说,将食盒里的东西都摆到了墓前,就避开了。
孤在瞿让的墓前坐下,随意得就像原先在宫里时同他说话那样,靠在石碑前轻轻开口道:“你一个人照顾孩子一定很辛苦吧?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孤?不用担心,林清琼很好,只是同孤一样,非常想你,但孤一直将她照顾得很好,昨日去瞧她,精神也好了很多,就是有一点,她再也没有把孤当成你过了,一直在等着你去看她,若是得了空,给她托个梦吧,让她乖乖的,好好吃饭,保终身子。
黎儿现在很听话,也很懂事,他已经知道了孤是他的娘,为了早些从孤这儿接走这千斤重担,现在非常的努力,也很有上进心,还非常孝顺,等下次,孤带他一起来,让他好好叫你一声舅舅。
说起舅舅,你大概想不到,国舅对孤还真是没话说,孤其实一直也明白,他不是真心要谋反,只是事已至此,他也难以回头,索性同你一样,用一死来成全孤。
先前孤的生辰,杨子令同黎儿亲自下厨给孤做了一桌子好菜,孤那时就想,若是你还在,肯定做得比他们还好吃,若是你还在,我们一醉到天亮该多么的惬意啊。
孤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不能待太久,赶明儿孤找个好日子,带着他们都来看看你,到时候再好好跟你聊聊。若是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就托梦给孤让孤知道,但凡孤能做到,一定会全力去做的。”
杨子令适时地回来了,我们并肩而站,一人托举着一杯酒,对着瞿让的墓一饮而尽,最后杨子令道:“一切都放心吧,阿沅从此有我守护,就像当日在你墓前的承诺一样,此生绝不让她身犯险境,绝不让她堕入两难,绝不让她受到伤害,如今大晋国泰民安,你可以放心了。”
最后又倒了杯酒洒在墓碑前,孤和杨子令才终于动身离开。
原本,孤应该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娘子,有幸投生在皇家,也应当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在父皇和母妃的宠爱下,或许性子刁钻一些、跋扈一些,恃宠而骄却又天真善良,等着有个人能为孤跋山涉水而来,然后就像潮哥儿和贾有才一般,从此过上打打闹闹却又美满幸福的小日子。
可命运弄人,母妃遭人暗害,父皇将孤女扮男装推上皇位,将这千斤重担压在了孤的肩头,从此后为了守住这个秘密,瞿让、杨子令、林清琼、贾有容、林丞、国舅……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被拖入局中,一个又一个人为孤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所幸,孤一步一步挺过来了,如今天下大定,黎儿乖巧孝顺又出息,已经走了的人可以安心,还留在孤身边的人,也终于苦尽甘来。
林间有清风拂过树枝的声音沙沙作响,一切终于尘埃。不会再有人为孤牺牲,一切都将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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