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章 火，永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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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海集会所，建立了吗？”
    自称卡尔-纳卡的巫师这么问，带起的波澜凝固了时间，等高照反应过来，似乎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在这个世界，乃至在异度天宇所经历的种种，都变得有些陌生了。
    他花了一些时间梳理记忆，那种疏离于现实的感觉渐渐消散，让他下意识的答道：“是的。”
    说罢就是苦笑，这终究只是“录影”，只是单方面的陈述，哪可能回应。
    “不——！”
    卡尔-纳卡忽然惊恐的大叫：“远离它！逃开它！快逃啊！”
    高照还有些茫然，巫师感知中的虚景骤然粉碎，他立在圆台的桌椅旁，还保持着手指前伸的姿势。
    黑灰在半空中飞扬，闪烁着点点杂乱的金光，勾勒出模糊的身影，正是那个叫卡尔-纳卡的巫师。
    “来不及了，它来了……”
    他不再是往日留下的残影，变成了近似于残魂的存在，黑灰中的巫术结构，竟然是个束缚灵魂的容器。
    他说着高照难以理解的话，语气消沉得万念俱灰：“我躲在这里都被它找到了，我失败了，我终究没能潜入到最深处。”
    金光拉出的点线构建出极为模糊的人形轮廓，让他的面容乃至身影都成了粗糙的多面体模型，话语却还存着一丝生气：“最初的异度天宇，不过是多元宇宙的角落里，被虚空暗潮冲击而成的一块小小礁石。最初的巫师，不过是这块礁石上的泥土沙砾。”
    “是那个人，那个带来了一抹鲜红的人，将她的血滴落在礁石上，赋予了沙砾们生机，让他们成为完整的存在。”
    “她很快就离开了，继续她那更为宏伟的征战，只留下了一句话。回到灰烬零点，找到最初的.asxs.，让这一切成为永恒的真实。”
    卡尔-纳卡居然说起了异度天宇和巫师的由来，他竟然是最初一批巫师。
    “岁月之后的来客啊，我们都是深潜者，我们都致力于回归灰烬零点，为这块小小礁石建起最稳固的基点。”
    “当巫师们跨越由灰烬零点扩升而出的无数世界，将那些世界的力量带回给零点里不断推动着世界的灵魂时，所有巫师，所有世界，都将不再受潮汐影响，不受零环之上虚维之力的扭曲。”
    “到了那时，就如那位战士所希望的那样，我们和世界，彼此都不再是虚空投射而下的幻影，我们将在宇宙中刻写下永恒的真实。”
    “到了那时，神圣的光辉照亮了多元宇宙又一个角落，我们与混沌的对抗又赢得了一场战役。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成绩，对因此而生的所有灵魂、所有世界来说，却是赢得了一切。“
    “这是我的梦想，曾经的梦想……”
    高照愣愣的，还难以理解眼前的卡尔-纳卡到底是什么状态，更无法明白他所说的这些话。
    “但我们遭遇到两种阻力，一种被制造环流之力的虚维暗潮引诱，追逐零环之上的世界，一种依旧致力于回归深海，却被永无成功之日的畏惧击倒，只满足于回归过程中的利益，忘却了初心。”
    “阻力来自我们自身的软弱和缺陷，却不完全是我们我们自己的原因。她离开前留下过警告，虚空潮汐中混杂着灵魂之钩的碎片，当我们变得越强大，做出的事迹越精彩，影响到的世界越多时，那些灵魂之钩的碎片也会拼装得越完整，最终引来虚空……恕我不能说它的本名，只能称呼它为永恒金蛇。那也是她和她身后的势力，在多元宇宙里每个角落与之战斗的宿命之敌。”
    “当我们开拓了，主宰了越来越多的时间，异度天宇成了宏伟世界的时候，我们傲慢了，忘记了她的嘱咐。而她所说的敌人，也终于到来了。”
    “我的伙伴……同志们一个个变质，连我都动摇了。在我沉沦的最后一瞬间，我毫无目标的冲向了深海，逃到了这里。”
    “我没有放弃努力，但靠我一个巫师无法继续，我一直在这里等待，等待另一个或者更多的巫师前来，同时祈祷他并非来自深海集会所。”
    “原本的异度天宇就是深海集会所，当敌人到来时，被它侵蚀了的巫师们认为巫师的目标不应该受既定使命的束缚。愿意继续的巫师可以自己建立深海集会所，另有所求的巫师可以获得自由。”
    “我逃离的时候，深海集会所还没有建起，但我知道，一旦建起，集会所的所有巫师都将被它掌控。回归灰烬零点不再是巫师的目标，恰恰相反，它会引诱巫师与灰烬零点彻底分开，让巫师们在深海中挖掘所得，不管是沙砾还是黄金，都用来继续垫高异度天宇，最终让异度天宇完全进入虚空，成为它的食粮。”
    “快逃吧，像我一样，继续下潜吧。那意味着九死一生，失败的话灵魂崩解，说不定又被潮汐冲刷上来，沉积在另一处礁石上，但那终究还有机会。”
    高照张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很想问一句，这是真的吗？
    但他没有力气问出口，他怕得到了确定的回答，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幻影。
    所以，眼前这个卡尔-纳卡，依旧只是个录影，是个用疯狂妄想扰乱他心志，死了还企图牢牢掌控艾斯伯恩这个小小世界的落魄巫师。
    “逃啊——！”
    卡尔-纳卡又一次呼喊，比之前更为急促。
    构成他身体的点点金光开始黯淡，高照居然在那模糊的面目上看出了恐惧，然后变为绝望。
    “它……来了……”
    声音与金光一同低沉下去，然后与黑灰一并消融。
    “你能让我醒来，说明你继承了那一抹血色，你是我的……同志。”
    最后一刻，卡尔-纳卡发送来心语，轻轻落入高照心中，却像重锤一样，敲砸得他灵魂晃动。
    “快逃……活下去……”
    高照终于警醒，灵魂的晃动并不来自心语，而是来自整个世界。
    一层层色彩消褪，一点点细节模糊，大厅急速变作一个由线条构成的简陋模型。
    那些色彩和细节化作冉冉青烟，弥散在他身边，凝结出巨大的面孔。
    “罗塞尔！？”
    高照认出了这张面目，英俊秀气的少年，正是他初入深海集会所遇到的引路人，渐渐还成了好友。
    “真是遗憾啊……”
    “罗塞尔”淡淡的笑着，用比心语还要深沉，仿若直接塞进了灵魂的波动，对高照说道：“一株获得了血火之力的幼苗，我原本对你寄予厚望。”
    “我还期待着你去更多的世界，把你那传承自异度天宇之初的力量广为散播，也带着我沉入到更深的世界。最终无限接近灰烬零点，但又足以将异度天宇跟灰烬零点完全隔绝，那时收益才会最大化。”
    “尽管那样的事业太漫长和温吞，可你只是无数方向中的一个，我原本还是有耐心的。”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发现了最初的余孽，若是你再继续下潜，说不定真的能回到灰烬零点。到时候你和与你有关的灵魂，有关的世界，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将成为永恒真实，那对我而言就是无法消化的顽石。”
    “所以，高照-晨星，这场梦该结束了。”
    这个“罗塞尔”显然就是卡尔-纳卡说到的永恒金蛇，而高照若是还不明白，这家伙同时也就是深海集会所的幕后掌控者，他就枉为巫师了。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当大厅里的色彩和细节被抽掉时，他的巫师之力似乎也被抽掉了，整个人或许已经变成了刚才的卡尔-纳卡，就是一个简陋的多面体模型。
    最后一层罩着大厅的灰暗消散，大厅之外的景象渐渐清晰，大厅之后的琼恩和伙伴们还在跟掠食者长老对峙，但当景象到了最清晰的时候，色彩和细节又开始消退。而他们并未留下像是卡尔-纳卡那样的金光点线以及身影轮廓，于是看上去就像沙砾……不，烟尘一样，急速融解了。
    “这是怎么了……”
    琼恩正抱着期待的看向大厅，可眼前的世界却开始模糊了。
    “蒸汽之神啊……”
    他意识到了什么，向高照所在的方向伸手，然而那只手也飞扬而散。
    “不——！”
    高照惊骇而悲痛的呼喊，却只在心中激荡。
    不只是琼恩，整条巨蛇，巨蛇所在的天空，天空之下的大地，色彩和细节都开始褪去。
    冰雪世界的中心，那条由卡尔-纳卡缔造的巨蛇，也在这一刻冻结，如沙滩上的雕塑，急速流失。
    冰雪中升腾起一股股灰烟，那是一座座城市，一个个人，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为生存而努力，他们也获得了蒸汽之神的帮助，但现在，蒸汽之神自身都已经快消散了。
    当天空的色彩褪尽时，宛如封闭的墙面破开，隐隐能见到一团团火光在墙外摇曳，映照出一根根线条勾勒出的世界。
    “不……”
    高照的灵魂已经冻结，克林弗恩、加拉迪亚……
    希伊兰蒂……
    老豆芽、杜杜、奥冰、妮维雅导师……
    与他相关的世界，相关的灵魂，相关的一切事物，都要消散了。
    “这其实怪不到我头上，是你自己在这个世界耽搁得太久了。”
    身前那张脸还冷冷笑着，语气如造物主般超然：“你一开始在想什么，当个好巫师？想把异度天宇变成好人的乐园吗？所以你看你，虽然影响到了几个世界，自己却近于崩溃了。”
    “所以你这样的苗子也没有多大价值，最初对你给予厚望，还给你指点方向，真是亏本，你欠我的。”
    “等着你影响到更多世界的时候，再把你捞起来，那时还够本了，但你却停在了这个世界。”
    “那么就这样吧，这条路你本就走不通也不想走了，我只是来帮你料理后事。”
    “我知道你还存有一丝侥幸，你还可以去更多的世界，散播你那荒谬可笑的血色之火。虽然那是敌人的力量，在我看来有些刺眼，但借着那火我也能跟着你进入更多世界，获得更多砖石，我们算是共赢。”
    “只是……你走不动了，我也不喜欢了，就此结束吧。”
    随着话语荡起的波动，天顶之上，那一个个世界也随之崩塌，粉碎。
    高照只觉灵魂也开始崩裂，永恒金蛇的力量，果然是无从抗拒的。
    当绝望抵达终点，灵魂也终于散开时，一点温暖升起，将一缕清灵留住。
    那张面孔所在的世界，连同它掌控的力量都渐渐远去，高照沉入到了黝黑的虚无中。
    一点点极为细微的金光被他牵引着，随同他一起下沉。
    他甚至能在金光中看到一张张面目，都凝固在惊骇与恐怖之中，但眼里又含着热切的期待。
    是火！
    是灵魂之火，让他与他珍爱的和在意，并且也接受了这火的所有灵魂关联在一起，并不因永恒金蛇的毁灭而彻底湮灭。
    这是在沉向灰烬零点吗？
    高照欣慰的笑了，看来还是有希望的。
    回归灰烬零点，获得永恒的真实。
    到那时，他应该会忘了异度天宇，忘了自己叫高照。
    希伊兰蒂会忘了她是谁，自己是谁。
    其他人也一样，会从真实中醒来，忘却了一切。
    但这一缕火没有灭，这火仍然让大家紧紧关联在一起。
    到时间在新的世界里，他和希伊兰蒂，还有大家，仍然会在一起，继续把这火传下去。
    永恒金蛇的贪婪没有尽头，这样的火也永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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