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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妮卡还在医院,不知道萧清要搬走呢。”
“萧清自己会告诉她的。”
“我不认为莫妮卡会高兴,其实,我也一半为你们高兴,另一半不高兴。”
“欢迎你们随时到我家来做客,找她玩。”
“好吧,我努力多高兴一点。”
帮成然把萧清的两个超大行李箱塞进汽车后备厢后,凯瑟琳的眼圈还红了,叮嘱成然:“萧清是个好女孩,你要好好对她。”
成然也被感动了,重重点头承诺:“我会的!”入戏入得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就这样,在萧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的全部家当被成然从合租别墅拉走,“被搬家”进了成伟的豪宅。
挪完了东西,最后一步,就是挪人。在校园里闷头骑车的萧清一抬头,看见前方路边的成然正潇洒倜傥地靠在宾利欧陆上,她原地转圈,掉头就跑。成然见萧清一见他就跑,撒丫子就追,两人一个使劲蹬一个玩命跑!
成然的长胳膊长腿不输给萧清的车轮,他伸手一把拽住自行车后座,她就动不了了。
“你一见我跑什么?”
“我怕呀。”
“你怕我啥?”
“我一看见你就累得慌。”
成然举手发誓:“我保证往后不天天给你小费,也暂时不提养你的事儿。”
萧清双手合十作揖:“谢谢你不养之恩!说话算话,人贵有诚信呀。”
“今天我来,是要给你介绍一份好工作,一对一、不受累、免骚扰,包你满意,现在就带你去见一下雇主。”
“真假?”
“坐我车去,走!”
萧清将信将疑,在路边停好、锁上自行车,坐进成然的车里:“我怎么这么不踏实呢?”
“好吧您。”成然发动了豪车。
成伟的豪华公寓一进入视野,萧清就在车里发出了惊呼:“哇,好高大上!雇主住在这里?”
“嗯。”
“这是什么工作?”
“让他自己跟你说。”成然把宾利欧陆停在公寓正门外,对萧清说,“你先下,在大堂等我,我把车停好就来。”
车子刚停稳,门童就上前殷勤迎接,为萧清打开车门引路,见到车里的成然,又冲他鞠躬微笑,显然认识并熟悉成然,这让萧清有了狐疑。对于成然用智能钥匙开房门,她更诧异了:“你怎么还有雇主家的门钥匙?”成然一脸神秘,笑而不语,敞开房门,请萧清入内:“请进。”
萧清走进豪华公寓,还来不及膜拜高大上的环境家私,先被肃立门厅恭迎的菲佣吓了一跳,菲佣冲她深鞠一躬:“下午好,萧小姐,欢迎您来到这里,有幸为您服务,请允许我带您熟悉一下环境。”
萧清礼貌回应:“谢谢你,我就不熟悉环境了,直接带我去见雇主就好。”
这下轮到菲佣蒙圈了:“雇主?”她的眼神瞟向成然,“您是说成先生?”
萧清转身回头问成然:“雇主是你?”
“其实——是你。”
“什么意思?”
门外出现了一辆行李车,行李员推着它走进房间,萧清一眼看见:车上是她的两个超大号行李箱和杂物手拎袋。行李员正要往下搬行李,被她冲过去一把按住行李箱,表情严肃地问成然:“什么情况?”
成然给了行李员10美元现钞,让他离开。
萧清催问:“成然,你给我介绍的工作呢?”
“你的工作,就是从今天起住在这里,一日三餐,想吃什么,就吩咐琳达做;所有家务不用管,琳达自己会做;你想一个人,就让她离开。但薪水呢,就不用想了。”
萧清明白了,这是成然换汤不换药的新一轮包养攻略:“言而无信,你说话就像放屁一样!”
成然争辩:“你不要我为你花钱,我可一分钱没花呀。”
“那这房子是大风刮来的?”
“是我爸刮来的……”
“这是你爸的房子?”
“他来美国住这儿,可是一年顶多就住一个月,剩余时间一直空着,严重的资源浪费!我这是挽回损失、制止浪费。你放心住,我爸他很长时间不会再来美国了。”
“对不起,我绝对不能接受!”萧清推行李车想离开,被成然一把拉住车把手。
“你要自力更生,ok,我收起自作多情的钱包,但至少我还可以为你省钱!在这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用再为挣生活费去打黑工,不用再把一分钟掰成几分钟用,你可以心无旁骛专心读你的书,把最辛苦、最要命的第一年熬过去!我不过是想用你需要的方式帮助你,就这么不招你喜欢吗?”成然一声咆哮,吓得菲佣一溜烟消失了。
“我不喜欢!我不想你把我变成和你一样,花你爸的钱,每天过着无所事事、不用努力、不用奋斗的日子!”
成然露出了富二代理直气壮的嘴脸:“我爸的钱,早晚都是我的,那就是我不用努力、不用奋斗、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纸醉金迷的资本!做我的女朋友,有貌美如花和挥金如土两项专长就够了,只要你愿意。”他走到客厅中央,张开双臂,一副“我是这里的王”之姿态:“你们努力奋斗为什么?不就为有一天终究能过上我这样的日子吗?有所事事,不就是寄望于未来的钱吗?那为什么不能要无所事事现在就送到眼前的钱?萧清,有钱、有爱情,自尊心难道就不能放在一边吗?”
“不,不是自尊心。我明白了,成然,我拒绝你的原因,不是我的尊严,而是我的价值观!我和你不是一类人,我的信条,在你眼里就是蠢笨无知;你的生活,在我看来,不产生价值。”
“哈哈!我家价值不要太多,我爸现在还在火箭一般地增长它,需要我产生什么价值?”
“关于价值,你说的,还是钱;但我说的,是你看不见的东西。”
“那是什么?我瞎了,看不见?”
“那是——活着的意义。”
门外传来一声冷笑:“哈哈!谈包养就谈包养,一步扯到哲学,也不怕步子大了扯淡!”
成然吓傻了,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大卡姐是如何跟踪到了这里的?难道自己的行踪尽在她的掌握中?
绿卡迈着方步进门,走到矮了半截的成然面前:“你是要把这儿变成你和她的爱巢吗?”
成然坚决否认:“没有没有没有!就……就她一个人住,不信你问琳达。”
“内部事务,我不愿当着外人解决,一会儿再跟你说。”绿卡转向萧清,“把这个无所事事的男人留给无所事事的我好了!你赶紧回自己家去,熬上一大锅自我奋斗的毒鸡汤慢慢喝,努力做你的精英,快马加鞭、一日千里,看这辈子能不能追上我们这些土鳖富豪?”
萧清不想花一秒钟和绿卡纠缠,更不想被她当成一分钟的情敌,推上行李车,拔腿就走。成然去追萧清,被飞身过来的绿卡一个饿虎扑食,从身后扑倒。绿卡骑坐在成然身上,劈头盖脸一顿暴揍,边打边骂:“真给我们有钱人丢脸!现在不是我打你,是我代表土豪阶级打你!送钱、送房、送人上门,还被灰姑娘侮辱不产生价值,贱到家了你!土豪的节操呢?土豪的power呢?”
成然奋力反击,一挺身,把绿卡掀翻在地,又骑上了她:“你懂什么爱情?”
萧清眼见这两个祖宗在地上滚成一团,夺门而出,逃离了肉搏场。凯瑟琳见萧清拖着那些行李返回合租别墅,不明所以地问:“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快就闹分手了?”
萧清气冲冲地说:“你替我和他好的呀?”
凯瑟琳凌乱了:“啊?你俩没好呀?”
萧清恍然醒悟:“是不是你帮他抄了我后路?”
三个室友一起共进晚餐时,凯瑟琳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才了解到“搬家”从头至尾都是成然一个人的单边行动,她不但没有反省自己助纣为虐的错误,反而悍然嘲笑萧清的麻木不觉:“萧清,我怀疑你不是女人。阔少对你这样,怎么也算用情至深了,你难道就不感动到以身相许?”
“感动嘛,有一点点,但不够以身相许。”
“别人连这一点点感动都不用,光冲他的钱,就巴不得许了。”
“我可能性冷淡。”
萧清的自我鉴定让本杰明扑哧一声笑喷。
“ok,你高冷,不爱他钱,那他的人你爱不爱呢?”
萧清摇头否定。
“为什么不爱?我在一边旁观都觉得他可爱……”说完这话,凯瑟琳扭头瞥见本杰明正诡异地斜睨着她。
本杰明嘲讽女朋友:“是你想以身相许吧?”
“我不过是替萧清设身处地而已。”
萧清进一步解释自己不爱成然的根源:“价值观上,我和他不是一类人。”
“价值观?大小姐,把你的价值观放一边吧,人品性格、家世背景、经济基础、能力潜质都能左右爱情,没听说价值观决定你爱不爱。”
“我的价值观就决定我爱不爱。价值观统一,你和他的理想信仰、人生追求、终极意义,甚至金钱观、消费观等一切认知才能统一,否则,他之熊掌,我之砒霜;我之营养,他之毒药,俩锅里的馒头没法儿在一口锅里蒸。对坐享其成、无所事事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人,我尊重他的价值理念和生活方式,但不会爱上他。”
“难道你放着别人送的别墅不住,要去住自己辛苦供的经济房吗?把让你坐享其成的金主拒之门外,去爱每月一万的打工仔?”
“没有不变的身份和阶级,不努力,富豪不会永远是富豪,但无所事事的终点永远是无所事事;肯努力,打工仔不会永远是打工仔,月薪一万的终点也不会只是一万。”
“yes!”萧清的宣言,让一直沉默倾听的本杰明突然发出击案赞叹。
凯瑟琳扭头嗔怪男朋友:“做什么你?”
本杰明亮明态度:“我站队萧清这边。”
莫妮卡出院了,架着一副超大的墨镜,恨不得遮盖住整张脸,用风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两手缩在袖子里,整个人缩成了一个分子,她的手腕偶尔会从宽大的袖口露出来,上面纱布缠绕,依然触目惊心。
萧清把莫妮卡接回了合租别墅,从她回家进门,大家就自觉变成了保姆和护工,全天候交叉履行监管义务,以防再次发生意外。
直到某天傍晚,萧清走上二楼叫莫妮卡下楼吃饭,走近她的卧室,听到了里面的低语声,于是放慢、放轻脚步。
“adam现在情况怎么样?肾源还没有消息?医生没有说排队要等多久?只能这样了是吗?我?已经出院了,身体很好……”
萧清惊讶地听出,莫妮卡破天荒地正在和她妈妈通话,更让萧清惊讶的是她竟然在关心她弟弟的病情。虽然是打电话,但这对母女终于不再是每句话都唇枪舌剑。没有打扰她们通话,萧清转身下了楼,从一浴缸血水触目惊心那一刻起一直为莫妮卡揪紧的心,终于放松了。
自从在成伟豪华公寓被绿卡打散,成然就和萧清失去了联系。一是因为从那以后,他就被绿卡实行了最高规格的严控跟防;二是因为——他被毁了容。成然的脸上,现在抓痕累累、阡陌纵横,虽然走到哪儿都免不了被狐朋狗友打趣、被老师同学注目,但至少可以不让萧清看见,不被她当成笑话。
最高规格的严控跟防是什么样呢?举例说明,成然开车出门,刚开上别墅区车道,就看见前方绿卡的身影冲出自家别墅,箭一样射到自己车前。成然被迫停车,绿卡扑到驾驶座窗外,准备强行开门,他迅速落锁,不让她上车。
绿卡拉不开车门就怒吼:“哪儿去呀你?”
“去学校上课。”
“我和你一起去。”
“你要干吗?”
“你骗我去找初心,原来是为自己生外心。我宣布收起对你无效的贤惠忍耐,恢复行使妻子的监督权和限制权!”
“土豪的体面何在?”
“土豪的体面早被你丢光了。让我上车!”
毕竟方向盘还掌握在自己手里,成然猛踩油门,车子一溜烟冲了出去,甩掉了追在车后徒劳咒骂的绿卡。
以为这样就甩掉桎梏了吗?宾利欧陆奔驰在高速路上,突然,成然看见后视镜里玛莎拉蒂紧追着自己。宾利欧陆加速、变道,玛莎拉蒂就跟着加速、变道,无论宾利欧陆如何狂飙,玛莎拉蒂都不会从它的后视镜里消失。最后,宾利欧陆放弃挣扎,玛莎拉蒂追了上来,两车并驾齐驱,绿卡冲成然露出了“小样儿,你跟我斗?”的诡异一笑。
到了旧金山大学,绿卡更是如影随形,在校园、在教室、在餐厅,无论成然干什么,她就像是他的重影儿。
晚上,成然跑去混富二代的得扑局,绿卡亦步亦趋跟了去。他打牌,她就枯坐一旁,成然盯着手里的牌,绿卡不错眼珠地盯着他。成然故意把绿卡当空气,可是,狐朋狗友们的注意力无法专注在牌局上。
狗友替哥们儿向绿卡哀求告饶:“卡姐!卡娘娘!您回家去吧,成然我们给你看着,他跑不了。”
绿卡一副恬淡隐忍的表情,挥手安抚他们:“没事儿,你们专心玩,我就喜欢坐在这儿看着。”
另一个狗友悄悄问成然:“以后你就是这种绝望的人生了?”
这句话问得成然悲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跃跳起,把手里的扑克牌狠狠地摔到牌桌上,纸牌纷飞,一声怒吼:“没法儿玩了!”愤而离席,扔下一众哥们儿,扬长而去,绿卡弹射起身,追随而去。
哥们儿一起摇头哀叹成然的命运:“这货完了!”
成然冲进自家车库,玛莎拉蒂随后杀到,趁绿卡还没停稳车,仅仅快了几秒,他狂按遥控降下车库门,总算把她隔绝在外。穿过客厅,正要上楼,只听别墅大门被拍得啪啪作响,绿卡风情万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公晚安,明早不见不散哟!”成然生无可恋,这日子,真的没法儿过了。
康律师被紧急召唤而来,成然上蹿下跳、气急败坏地向他抒发了必须离婚的急迫心情:“我一分钟也忍不了了!这次我要不计任何代价……不行!你不能让我付出任何代价,除了你的律师费,最好控制在零成本。你现在就去——替我把婚给离了!”手一指,指向了窗外的绿卡家。
康律师在逼迫和授命下,作为成然的代理人,首次登门会晤绿卡,进行初步接触和交涉,并在第一时间向她表达了委托人的诉求:“本人作为成然先生的代理人,全权代表他,向你提出离婚。”
出乎他的意料,绿卡慵懒地偎在沙发里,专注地倾听,反应完全不像是听到了“离婚”。
“金露女士,成然先生目前已经完成他和您所签婚姻协议中约定的全部义务,帮助您获得了两年有效的条件式绿卡,现在你们双方应该互相给对方自由了。至于金女士您担心的绿卡转正问题,届时请您本人在绿卡失效前90天,独自前往移民局申请转正,出示法院开具的离婚令,拿出证明你和成然曾经相爱的证据……”
绿卡突然冒出一个问题:“我们曾经相爱的证据?那是什么?”
“比如你和他之间的情书呀,照片呀,朋友证词呀,只要能证明你俩当初是真结婚,不是为了骗取绿卡的假结婚,离婚也确实因为感情破裂而分手。”
“可是我们的感情没有破裂。”
“这一点你和成然先生显然无法达成一致,所以你俩不符合简易离婚的条件,我将代表成然先生单方面向法院提出离婚,以你收到离婚诉讼公文之日起计算,满半年,法院判决离婚,从此你和他成为路人。”
绿卡开始欣赏自己新涂的指甲油颜色:“没有那么简单吧?你以为我没研究过离婚程序?我和成然之间千丝万缕的勾连多着呢,半年后,法院怎么判,还说不定呢。”
“就算半年后还有争议没解决,离婚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对,时间早晚确实是个问题,说不准三年五年也离不了。反正我不怕,慢慢耗着呗。”
“这是你单方面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成然先生早日达到离婚目的。”
说出这一句,康律师看到绿卡放下双手,脸色一秒变凄厉,双眼射出一道急冻的寒光,他心中一凛,不寒而栗,下意识站起身。
坐在成家别墅静候佳音的成然,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怪叫,喊的还是中文:“冲动是魔鬼啊!”他能分辨出这是康律师的声音,一个弹跳,从沙发上跃起,冲到窗前,只见窗外绿卡手举高尔夫球杆,一路追打康律
师,康律师跑得比兔子还快,一头钻进停在路边的自己的车里,猛踩油门,逃之夭夭。
在康律师绝尘而去后,成然见绿卡向成家别墅方向掉转头,手拎高尔夫球杆,以横扫千军和碾压一切之势,向这边走来。成然也像兔子一样,逃离窗口,飞奔过客厅,确认大门锁好后,逃上了二楼。当初收15万美元结这个商婚的时候,成然打死也不会想到:这是一桩要用生命离的婚。
一如风投顾问hanks的承诺,风投对书澈及创业团队的投资流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推进、迅猛完成,双方签订了投资协议后,300万美元的风投一次性打进了书澈的公司账户。书澈的新创科技公司也有了一个崭新的名字:田园科技。之所以叫“田园”,寓意为“家”。有了钱,有了名号,还要有个大本营。因为团队成员全部是来自斯坦福各专业和各院校的同学,所以,书澈希望公司的办公地址立足校园,依托斯坦福这个他们共同的精神家园。
萧清经过校园公告板时,被一张中、英文的招聘告示吸引,驻足仔细观看。一家叫“田园科技”的新创科技公司,现招聘5名编程工程师和1名法律顾问,薪金优厚,优先录用斯坦福的在校生,有意愿者请联系公司hr主管威廉,招聘启事上还留有威廉的手机号码。
这正是萧清求之不得的最佳打工机会,她立刻掏出手机,记下威廉的手机号,立刻打给了他:“你好,威廉,我是萧清,法学院jd在读生,我看到了你们公司招聘法律顾问的启事,我有意应聘。ok,ok,明天下午4:00,在bookstore里的cafe面试,明天见。”如果能成功应聘,真的没有比这个更理想的工作了。
晚上回到合租别墅,萧清、凯瑟琳和本杰明发现了一件令他们大为震惊的事情——莫妮卡不见了,但不是失踪、失联,她留下了一张字条,用小学生一样歪歪扭扭的中文写道:清,我去纽约了,结束后就回来,别担心我,莫妮卡。在母亲放弃逼迫女儿捐肾救弟后,莫妮卡终究还是选择了主动回去。
第二天下午,萧清特意换上一套干练的职业小套装,走进bookstore cafe,去争取她梦寐以求的公司法务职位。她一边找人一边和威廉通话,确定他们就坐在窗口座位等着她,萧清走过去,还没走到,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因为她看见和威廉并排而坐、正低头看着电脑的人,像是书澈。
威廉看到了走来的萧清,确认她就是来面试的法学院女生,起身笑迎:“嘿,我是威廉,你是来面试的吗?”
萧清没法后退,只好走到他们面前:“是我。”
书澈抬头,看到了立于面前的萧清。
威廉和萧清热情握手:“欢迎你来!你叫萧清,我没记错吧?”他向她介绍书澈:“这是我们田园科技的ceo书澈先生。”
萧清的心凉了,田园科技居然是他的公司!她对书澈改说中文:“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公司。”
“知道就不来了,对吗?”书澈脸上似笑非笑。
威廉望着他俩,诧异地问道:“你们认识?”见书澈点头默认他和萧清认识,就问他:“那我们还有必要履行面试程序吗?”
萧清等待书澈的反应,要杀要剐,只能凭他。
书澈对萧清说道:“很高兴你愿意加入我们的团队,但是抱歉,这个职位你不适合。”
果然不出所料,对她怀有深刻成见的他,能给自己什么礼遇?萧清的拗劲儿突然上来了,眼神露出不服、不忿:“你什么问题都没问,我就被秒杀了?”
“没必要问。”
“你很了解我吗?”
“我们团队需要的法务,他的专业性至少要在我之上,一个连刑法都学不过我的jd,我怎么敢信任她?”
在萧清刑法大课当众出丑的伤口上,书澈又高冷地撒了一把盐,他看到她的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珠因愤怒而充血,但她一言不发,掉头离去。
萧清闷头疾步冲出bookstore,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随即被不怀好意地一把推开,踉跄后退站住,这才看清推搡并对她怒目而视的人,是绿卡。
绿卡揣着一腔怒火而来,见到萧清就火冒三丈:“是你撺掇成然和我离婚的是吗?”
萧清当然一无所知:“离婚?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他现在追你,这也不关你的事?”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天天跑去你打工的日料店给你送小费,把他老爸的豪宅让给你住、让菲佣伺候你,光天化日下恨不得让全世界听见他嚷嚷‘我养你、做我女朋友吧’,我是不是该把这些理解为你们纯洁无瑕的友谊?”
“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但我依然愿意向你澄清:我只是把成然当成朋友,仅此而已。”
“朋友?仅此而已?那你为什么不向他说明,还一直吊着他?”
“我没吊着他,只是想……选择合适时间、以合适的方式向他说明,因为我不想伤害他。”
“哟!你是多么善解人意呀!你简直就是劈腿出轨人士以及小三的福音。只要怀抱一颗‘我不想伤害他’的善心,是不是就可以一边把自己变成富贵不能淫的白莲花,一边笑纳送上门的各种福利?这样才符合名校生的style?原来斯坦福款的小三儿是这样的式儿!”
“我会尽快和成然说清楚。”
“能保证以后不见他吗?”
“我可以。”
绿卡得寸进尺:“给我写个书面承诺,包括道歉,发微信也行。”
“我没伤害你,你没有权利侮辱我。”萧清转身就走。
绿卡突然手指萧清的背影,对经过的学生们大喊:“请你们记住她、提防她!她是法学院的萧清,是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真有好事的美国吃瓜群众驻足围观,萧清打死也想不到这种“校园捉奸”的九流狗血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对于没有恋爱经验、连正房经验都荒芜的她,“被小三儿”更是从未涉足过的未知领域,她一时还真不知所措。
宾利欧陆一个急刹停在面前,成然跳下车直奔绿卡,显然他是追赶绿卡而来,试图阻止她对萧清的伤害:“绿卡,你要干什么?”
“你看不出来?我手撕小三儿呢。”
“你别小三儿、小三儿的,她不是!”
“这你也能帮她洗白?她难道不是?咱俩不是美国法律承认的合法夫妻?你没有出轨追她?她不是介入咱俩、导致你要离婚的罪魁祸首?”
萧清走到成然和绿卡面前,最后一次向两人声明:“我没有丝毫愿望介入你们的感情,请你俩移步回家玩耍,把清静还给我。”
绿卡不依不饶:“你要真像自己扮演的那样,三观超正,还自尊自立,今天你就在这儿,当着我,当着所有人,把话跟成然说清楚!‘我不爱你’这几个字是甲骨文说不出口吗?还是你舍不得说?不想吊着成然,你就干干脆脆地告诉他,立刻断了他的念头,别像现在这样占着便宜,还立牌坊!”
此刻的形势,逼迫萧清粗暴、直白,逼她必须在不合适的时间、以不合适的方式挥出斩断纠缠的一刀。萧清走近成然,他预知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眼神里满是“求你别说”的哀求,他怕自己的希望被她一刀切断。
萧清狠心说了一句决绝的话:“成然,我和你不是一类人,我不会爱上你。”
绿卡继续施压:“你是故意的吗?‘不会爱’和‘不爱’,一字之差,可是差之千里。”
“成然,我不爱你,谢谢你……”
成然听到萧清这句狠话的表情,就像明明被一刀刺中却不觉得疼痛一样,是一种麻木的空洞,从未在这个花花大少身上见过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伤,他扬长而去。
就在成然转身离开的一刹那,萧清后悔了,她难过得无以复加,好像他此刻的心如刀割她也能感同身受一样。本来她不该这样伤害他,就算没有爱上,他也那么多次地让她温暖、让她感动过……一扭头,萧清就看见了书澈的目光。
书澈此刻站在bookstore的台阶上,刚才的大战不知道被他看到了多少。他居高临下俯视萧清的眼神,写着“怎么又是你?怎么围绕你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事情”的轻蔑。
萧清问绿卡:“我说得够清楚吗?”
“关键要言行合一。”绿卡大获全胜,得意扬扬,鸣金收兵。
这一天是灾难日,受难的,不只萧清,还有宁鸣。萧清折损的是尊严,宁鸣危及的是生命。
宁鸣在客房卫生间里用刷子清洁墙壁瓷砖时,他的手突然感觉到一种异样,刷子下面的瓷砖呼扇呼扇的,那片摇摇欲坠的墙壁在宁鸣头顶正上方,他不敢动,小心翼翼,一寸一寸缩回手臂,刚想逃离危险之地,只听头上稀里哗啦,一大片瓷砖从墙上整体脱落,轰然砸中宁鸣的脑袋。
因为算工伤,所以黎老板亲自动手“治疗”宁鸣,给他消毒、清洁头上的创口,大伤口贴上纱布,小伤口贴上创可贴。宁鸣对镜观赏“治疗”后的自己,看上去像是一件打满补丁的旧衣裳。
“老板,我这算工伤,对吗?”
“算,所以我免费给你清创包扎嘛。”
“这就算补偿了?”
“晚上我再亲手煎块牛排给你。”
“补偿”还包括自己动手调制水泥、给卫生间脱落的墙体补镶瓷砖,黎老板一手持水泥瓦刀,一手捧块瓷砖,向宁鸣传授瓷砖镶嵌技术:“水泥涂抹的位置和厚度,决定了上墙以后的牢固程度,也决定了一块瓷砖的使用寿命。”几抹、一贴,这块瓷砖上了墙,“加固。”
宁鸣手持橡皮锤,敲打刚上墙的瓷砖,真心推崇黎老板的泥瓦活儿,同时纳闷:“老板,你技术这么过硬,它怎么还能整片掉下来呢?”
“不是自然脱落,是人为所致。”
“人为?”
“这是毒虫毒瘾发作时用手抠松的。”
宁鸣吓得目瞪口呆:“啊?这有十万马力七大神力吧?那你还敢让我往街上扔他们?老板,你可没告诉我,这份工作有风险!”
“来的都是客,我们没的挑。放心,被瓷砖砸到脑袋这种事呢,凭我20年的经验,也就是一年赶上一回的频率。”
黎老板没有告诉宁鸣的是:虽然被瓷砖砸中脑袋一年只能赶上一回,但是,一年赶上一回的其他凶险,还有很多,很多……
“老板,你在这里做了20年,没想过不做、离开吗?”
“离不开。我不做谁做?”
“你可以像别人一样辞职呀。”
“辞不掉,这份工是娘胎里带来的。”
宁鸣懂了:“哦,旅馆是你家的家族产业?”
“不是祖产,我会做它20年?”
“那你没有想过做点别的行业?”
“人能挪,房子挪不了。”
宁鸣被震惊了:“难道,这栋楼,都是你的?”
“是哟。”
“哇!”宁鸣眼里的黎老板平地拔高、陡然威武,“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地主!”
“不过蒙祖荫,楼是我爷爷20世纪50年代过来、一辈子打拼出来的,然后他用剩下的钱把我爸爸兄弟姐妹几个一个一个从大陆接过来,我小姑姑在1966年春节前最后一个到了美国,够幸运。”
“那你在美国出生、长大,算地道老美了。”
“地道老美?中国人当我是老美,老美当我是老中,不中不西,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有栋楼,那你还不想怎样就怎样、为所欲为?”
“然而并不是!我爸接手我爷,我接手我爸,职责就是守它一辈子,然后我的孩子继续守下去。别看它现在有点破败,哇!你没见过它过去30年的辉煌盛世……”
黎老板的谈兴上来了,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把视线投向日昌旅馆的大门,他的讲述带着宁鸣时光倒流,回到了过去的峥嵘岁月。
20世纪70年代,日昌被香港、台湾的生意客占领,他们个个腰缠万贯、挥金如土,每天,都有一群一群戴蛤蟆镜、穿喇叭裤、手腕上金表闪亮、拎着方方正正的装满现钞的皮箱满世界走的港客,粗声大气、谈笑风生地走进日昌,每间客房都住满客人。那时候,还见不到一个大陆人。
80年代,大陆客开始出现了,他们看上去都一个样儿,身穿全套中山装,架着漆黑的老式墨镜,看不见双眼。走进日昌时,不苟言笑,不见其色,说话交头接耳,不闻其声,虽然穿着老土,但他们一个一个行踪神秘、深不可测,因为陪同他们的,经常是西服革履的上流美国人。神秘大陆客进入日昌像一个预言,揭开了中国人进军全世界的序幕,从那以后,他们把红旗插遍了寰宇。
90年代,做生意的中国香港人、中国台湾人、大陆人都住到down town去了,但日昌仍然客满,来的都是大陆的留学生,他们很穷,几个人拼住一间房,但没有一个人拖欠房费。他们早出晚归,每天只睡几个小时,不是在读博,就是在打工,吃苦耐劳能赶上黎老板祖辈那一代了。现在,这些当年拼住客房的留学生,要么在美国大学、大公司里做教授、高管,要么已经回到大陆,成了各行业的领袖精英。
半个世纪屹立不倒的日昌,像一台时光记录仪,然而时光仍在,这台仪器,看上去却有点老了。
宁鸣追问:“后来呢?”
“进入互联网时代,客人们都消失了。”
“但现在蜂拥而来美国的中国人其实比过去多。”
“但是,没有人来我这里,游客们去住洲际、万豪、airbnb,留学生去租房、住寄宿家庭,怎么还肯拼房、住我的旅馆?我家三代人在美国奋斗70年,就为了出来无论如何都比留下好,结果也就这一二十年的工夫,后来的你们,已经个个比我们财大气粗。我没有变、日昌没有变,变的是你们,是这个世界、这个时代。”
“你没想过跟着一起变、与时俱进?”
“之前来美国的中国人,用了一两代才在这里生根落叶,才让我这种移三代安定下来吃祖荫,大陆叫‘啃老’对吧?好不容易不动荡了,我们的义务,就是沿着爷爷和爸爸铺好的轨道,平稳地滑行下去。”
“我说唐人街怎么凝固在了**十年代,在这里我就像穿过时光隧道,回到30年前。”宁鸣恍然大悟,“这就是现在的人不来这里的原因!因为他们走在、活在现在的世界和时代。”
黎老板听得逆耳,面露不爽:“我管不了现在的人去哪里,也选择不了来什么客人。”
“你当然可以选!比如,翻修做精品酒店,软硬件定位上去了,价格就跟着上去了,把魑魅魍魉挡在门外,把财大气粗引进来;再比如,改房屋结构,几间客房拼成一套公寓,做酒店式公寓或者airbnb。日昌名字也不好,日昌,日昌,都成现在的钟点房了……”
“日昌是我爷爷取的,70年都没有变过!纸上谈兵谁不会?你说的这些,要真金白银地投入,要向银行贷款,要冒险!”
“不冒几次失败的险,一眼就能看见自己四五十年以后的样子,真的有意思吗?”
“就算不怕冒险,这也是颠覆!动荡动荡,一动就会荡!”
“树挪死,人挪活,这栋楼不就是你爷爷动出来的吗?待在安全的壳儿里,会不会成了一种束缚?”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吹牛被宁鸣生生变成了扎心,然而这些从来没有人对黎老板说过的话,却像倒刺儿一样,妥妥扎在了他的心上,拔之不去。
宁鸣脑袋上的砸伤还没好,万万没想到,一年一回概率的其他类型的凶险纷至沓来。
虽然一直不解其中奥妙,但每次timeup,宁鸣都谨遵黎老板教诲,严格执行。这次,他像往常一样,站在房门一侧,伸手敲了几下门,喊道:“timeup!”房间内没有反应,再敲,又喊一声:“timeup!”
突然,宁鸣听到房间里传来一声金属撞击声:哗啦!正当他琢磨这是什么声儿时,一声轰然巨响:砰!惊天动地!房门被炸开一个碗大的洞,木屑四溅,硝烟升腾,一颗子弹穿门破屋,笔直向前,一头深深嵌进对面的混凝土墙壁上,才停止飞行。宁鸣像座雕塑,一动不动,硝烟散尽,他的神志才回到大脑:房间里的客人竟然——开了枪!他两腿一软,咕咚跌坐在地。
对讲耳机里传来黎老板的焦急呼唤:“宁鸣!你在吗?宁鸣!你在吗?”
宁鸣嘴唇哆嗦半
天,才气若游丝吐出一个字:“在。”
“刚刚什么声音?是不是枪声?出什么事儿了?”
宁鸣说不出完整句子:“客人……开枪……”
“搞不好是恐怖袭击!千万不要起身,匍匐前进,往电梯方向爬!”
宁鸣四肢伏地,手脚并用,在走廊地面上匍匐前进,爬离了枪击第一现场。枪响后,酒店一片静谧,估计每间客房里的客人都吓得闭门不敢出。只有地上的宁鸣,一步一步,爬向电梯口。
距离电梯几米之遥时,突然听到电梯上升的吱吱嘎嘎声,有人正坐电梯上来,宁鸣吓得立刻不敢动了,死盯住电梯门,心里的恐惧达到极点!如果——遇上传说中的恐怖袭击,如果——电梯里走出来的是恐怖分子,和房间的同伙里应外合,他宁鸣——将是第一个不幸遇难的倒霉蛋!
电梯到达,门开处,一只握枪的手先伸出来,枪口对准宁鸣的方向。完了!他垂头闭眼,等待命运的宣判。脚步越来越近,枪手来到身前,突然,后衣领被他一把揪住,倒拖向电梯。宁鸣睁眼望去,只见黎老板正一手揪着他的后衣领,一手举枪对准走廊,英姿飒爽、侠肝义胆,宛如小马哥,不对,宛如救世主。
酒店外面传来警笛声,黎老板反应迅速,把宁鸣拖进了209,往地上一扔:“有人报警,警察来了,不能让他们看见你……把工作服脱了,如果警察盘问,就说你是住店客人。”
黎老板关门去了很久很久,宁鸣还趴在地上,上牙打着下牙,全身抖成筛糠。刚刚,哪怕他的站位偏移了50厘米,子弹钻进去的地方,就不是墙壁,而是他的脑袋了。宁鸣至此方懂这就是timeup规范化的必要性以及严肃性所在。
经过现场初步勘查,美国警方基本确定在客房里向宁鸣射击的人,既不是恐怖分子,也没有谋杀伤害的犯罪企图,他只是一个神志不清的醉鬼,仅仅是出于对宁鸣在门外喊“timeup”的不耐烦,就顺手抄起了随身携带的枪。
黎老板全程扮演险被枪击的酒店服务生,应付警察盘问,来掩护宁鸣的黑工身份不被暴露。
宁鸣在床上躺了几小时,听着走廊里从混乱喧嚣到归于安静,瘫痪的四肢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知觉。在一动不动仰望天花板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循环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如果那颗任性的子弹偏移了50厘米,他现在就躺在一个密封尸袋里,被推进一个冷藏柜,任何一个亲朋好友都不知道他已经死于非命、殒命美国,多少天后,噩耗才能传到他的长春家里和北京同学们的耳朵里。那些他该做的事、他该承担的责任、他该尽的义务,没有人替他去做;那些他该照顾的人,从此再无指望和依靠。
房门被敲响,宁鸣一激灵坐起身,黎老板端着早餐推门走进来:“魂儿还没回来呢?来,吃点东西压压惊,肚里不空,心才能定。”
“不饿。”
“警察局刚才来电话通报:初审结果基本排除恐怖袭击,嫌疑人对开枪射击完全没有记忆,酒精检测结果显示他1毫升血液中酒精含量高达200毫克,属于严重醉酒状态。就是说,昨晚不是恐怖袭击,你只是倒霉撞上了一个拔枪就射的醉鬼而已。”
“而已?不管醉鬼、毒虫还是恐怖分子,谁开枪都一样要命!”
黎老板还是一副就算撞到鬼也都不算事儿的轻描淡写:“别担心,这种事呢,以我的经验,几年也碰不上一回。”
“你是说我运气还特别好喽?”
“一会儿去买张彩票,说不定你能中头奖。”
“我要是被那颗子弹打中了,会怎样?”
“你有保险吗?”
“有,办美国签证时买了保险。”
“有保险就行,住院治疗费用全部由保险公司支付;即使没买保险,美国医院也该抢救抢救、该治疗治疗;如果你付不起费,医院还可以向人道机构申请替你支付。”
“那我要是被打死了呢?”
“呸呸呸!就算死了,也有死了的赔偿嘛。”黎老板被宁鸣提醒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给我留个家人、朋友的联系方式,万一你……啊,呸呸呸!我也知道联系谁。”
宁鸣终于忍无可忍,从床上一跃而起,脱下身上的制服,狠狠摔到了地上:“我不干了!”
“被吓着了?别怕,有了这一次,以后你就金刚护体了。我给你加薪,补偿你的精神损失,好不好?”
“加什么我都要走!这一枪彻底把我打醒了,之前被瓷砖砸脑袋、刚才子弹从眼前飞过,都是老天在警告我:你要任性吗?看,任性没有好下场!万一我在美国不明不白地捐躯了,我在国内的父母、爷爷怎么办?没有我,他们老了谁照顾?那些该我负的责任,谁替我去负?”
“你打算回去对自己、对父母、对世俗的人生负责去了?”
“我在这儿干了四十多天,您给我结一个月薪水就行。”
黎老板当即黑脸,一副锱铢必较的奸商嘴脸:“要走我不拦着,走之前你要还住这里,从今天开始收你房费,每天50美元!还有,早餐也是收费的,20美元!这顿就开始算!”
宁鸣目瞪口呆,黎老板这脸,变得比川剧还快。这天下午,他来到斯坦福,坐在体育场的看台上,遥望着在场内塑胶跑道上奔跑的缪盈。这是他每天的流金时光,在这里等她来,尾随她徜徉在这座校园的每个角落,不想未来、不计未来,也不见未来地贪恋着眼前的欢乐,不意味着他听不见未来走到他耳边、他脑海和他心里轻轻地低问:“你真的不想我吗?”所以,宁鸣决定了,这是一次默默的告别,此前他亲眼见证了缪盈和书澈的重归于好,他就当那是给自己的感情棺材板敲下了最后一根钉子,可以死心离开了。此刻坐在看台上,他冲着被缪盈忽略的小事儿以及照亮自己生活的大事儿,说了一声:“再见!”
这次的沉默道别,和上次道别后因为邂逅书澈而夭折一样,因为听到了一个越洋电话,而再度夭折。
离开体育场,宁鸣跟随缪盈来到商学院,见她找了一个无人的僻静角落,拿出了手机。这是缪盈特意为之的,她要打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不能让书澈听到,所以不能在书澈住处打;也不能让成然听到,所以不能在成家别墅打,因此她选择了僻静的校园,她要在这里给成伟打一个重要的越洋电话,问一个从风投顾问hanks一出现就萦绕在她心头的疑惑。她唯一想不到的就是,宁鸣全程偷听到了这个电话的内容。
“爸,有一家在美国注册的旧金山华人风投公司,刚给书澈的公司投了300万美元。”
成伟在电话里回应女儿:“这不是好事吗?”
“但项目初审、条款清单、尽职调查一系列必要流程,都几乎是走过场,快得不可思议。”
“那说明他们对书澈的创业非常看好。”
“这家风投公司的资金背景……和你有关吗?”
听筒里沉默了片刻,成伟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显示我和这家风投公司的资金背景有关。何况现在国家管控严格,对境外投资、个人消费的大宗转账追踪监控,听说未来还会出台额度限制政策。”
“我问的是:事实上,有关还是无关?”
“缪盈,这不过是个商业投资行为,记得我离开美国前对你说过的话吗?‘有些事一定会发生’……”
在问出下面的话之前,缪盈还警惕地向四周环视了一圈,确认没人,周围一片“寂静”——包括躲在拐角后寂静偷听的人和一份对她寂静无声的关切。
“爸,这是你给书伯伯的回报吧?回报他让‘市政府地铁竞标处于伟业掌控之下’?”
成伟不想继续否认抵赖,相反,女儿对真相一步一步地彻悟,也是他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果然,你比任何人都更早明白它意味着什么。”
“爸,我明白,这是投资,但更是……扮成投资的变相贿赂!”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在幕后操纵给书澈投资,更不会有人知道这种投资的真实性质。知道这件事的人,加上你,只有四个人,连具体经办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所以,放心。”
证实了最不想证实的事情,缪盈挂断手机,背靠着墙,缓缓跌坐在地。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起身离开此地,夕阳将她的身影镶金,看上去美丽而忧伤。
宁鸣始终站在拐角后,听着空气中传来她的叹息,轻微然而沉重,他十分震惊,也十分确定:就在刚才,自己偷听到了一些敏感词!这些词,让宁鸣突然打开了对缪盈的家庭、缪盈的感情的另外一个认知维度,她不再是宁鸣和众人眼中那个超凡脱俗、活在真空里的白富美女神,在另外一个现实维度里,她周围是沼泽、脚下是荆棘、内心有着不可言说的纠结,所以,他看到她离开市政厅后跑到礁石滩的那一场失声痛哭,所以,连书澈也搞不懂她的逃婚原因、她一切悲伤的根源,就来自他们不曾发现的维度。
偷听了缪盈和成伟的电话后,宁鸣又偷听了一场她和萧清的对话。在校园餐厅里,他坐在火车座的一侧,头戴棒球帽,用墨镜遮脸,另一侧坐着缪盈和萧清。他和两个女孩背靠背,她们的对话,清楚地落入宁鸣耳中。
“萧清,最近你好像很忙?每次见你都像踩了风火轮,嗖的一下就没了。”
“我……是有点忙。”
“在忙什么?”
“jd第一年嘛,九死一生。”萧清不想对缪盈诉苦学业和生活的艰辛,更不能和她谈论成然的纠缠和绿卡的敌对,于是转移话题,“我还没有祝贺你和书澈和好了,看到你俩好好的,我这只没恋爱可谈的单身狗,都觉得阳光灿烂、晴空万里。”
缪盈的淡笑里有一抹苦涩:“可是我们……很难回到从前了。”
“为什么?你没有和他说开吗?你俩没有冰释前嫌?”
“我到底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不结婚,他也放弃追问了,说他想让我保有自己的秘密,有不必对他开放的空间,有爱他或者不爱他的自由。”
“牛!情圣的境界呀。缪盈,你可死死攥紧了,一旦、万一、假如,我说假如你失去了他,会后悔一辈子。”
“谁也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害怕失去他……过去,和他分开的怀疑和恐惧,我一秒钟也没有过,但现在……”
“为什么你会这么没有安全感?”
“就因为——我不能和他结婚。”
“那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不是因为他,也不是因为我……这个原因,并没有因为书澈不穷究根底而时过境迁,它确确实实地发生过、正在发生,还将一直发生下去,我不可能忽略它的存在。现在一无所知的书澈,也终究有一天会知道。”
萧清似懂非懂,还是不知道“这个原因”是什么,但她能看出“它”让缪盈郁郁寡欢、忧心忡忡:“你怕他知道你的逃婚原因?”
“我很怕他知道,但是……他早晚会知道。”
“我相信你们的感情禁得起所有颠覆,要是连你和他的爱情都扛不住消磨,那我真不相信爱情了。”
“再刻骨铭心的爱,也不一定禁得起任何事情的颠覆。”
萧清不知如何给予缪盈安慰,只能紧握住她的手。相比萧清的懵懂,缪盈背后的宁鸣,心里已经如明镜一般清晰:缪盈悔婚的原因,就是刚才她在电话里向成伟确认的那件事,她和书澈的感情,掺进了太多爱情以外的杂质,这些杂质,足以稀释爱情的纯度。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知道了缪盈内心的恐惧和担忧,也因为她的担忧而深深地担忧她。
晚上,宁鸣回到日昌旅馆,见黎老板正自己动手补墙、修门,他走过去,默默拿起油漆桶里的滚筒,往黎老板刚刚用腻子填平的弹孔上补漆。
黎老板气哼哼地瞥了宁鸣一眼,还带着对他要离开的怒气,揶揄他:“和你的风花雪月告完别了?什么时候走?我好给你结账。”
“我……又不想走了。”
黎老板咧开嘴乐了:“不走好。”他递给宁鸣两块木板,把工具箱一脚踢到他脚下,“把门上的枪洞也钉上。”
“我不走,是说不离开美国,但还是要离开这儿。”
黎老板的情绪重新低落,失望叹气:“来去由人,每个来过的人都是不久就走掉,没有人做得长。”他掂起木板,自己去遮挡房门上的枪洞。
宁鸣从工具箱里拎出锤子,走到他身边说:“我会干到你找到人接替夜班经理再走。”
两人合作修补好了门上的枪洞,当晚,黎老板罕见地关门歇业,拉宁鸣去了一家唐人街的小馆子,又罕见地埋单请客。爷儿俩又吃又喝,都有点高了,黎老板才问起宁鸣又决定不走了的原因。
“你怎么又改主意不走了?”
“因为我今天听到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想嫁给青梅竹马却在注册的当天当了落跑新娘。”
“为什么?”
“因为——她爸从他爸手里拿项目,他爸从她爸手里拿好处,她知道,他还不知道,又不能告诉他,只能逃婚,虽然他俩和好了,但前途还是一片阴霾。”
“哦……”黎老板一语道破,“她爸是商?他爸是官?”
宁鸣动作一下定格,被黎老板的准确判断惊着了:“你怎么知道?”
“官商勾结、钱权交易,都是套路嘛。哇!原来,你的风花雪月是白富美,她的青梅竹马是官二代呀。”
“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他俩不能结婚?她爸和他爸绑在一艘船上,他俩不是更瓷实吗?”
“要避嫌啦!”
宁鸣恍然大悟:“哦!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too young,too simple!”
“那她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爸拉你爸下水,我还要告诉你,让你敲锣打鼓地欢迎?你还是too young,too simple!”
“那两家的雷凭什么让她一个人顶?”
“这不还有你陪她一起顶吗?”
“我就要陪她。她高兴,我陪她高兴;她难受,我陪她难受;她担心他俩的将来,我也担心他俩的将来……”
“你还真是——吃着白菜豆腐操着燕翅鲍鱼的心啊!你到底图啥?”
“我啥也不图。”
“不对,你有所图!你发现他俩感情出了问题,看到他们分手的可能性,所以你决定留下来,韬光养晦,伺机而动,等着将来捡一大漏,然后直接鲤鱼跃龙门、抱得美人归。你高哇!”
宁鸣感觉自己被深深地侮辱了,愤怒地拍打桌子:“我一丁点儿这种希望都没有!”
“你潜意识里肯定就这么想,自己不敢面对。”
“我的潜意识,我不知道,你知道?”
“不然怎么解释你悄无声息潜伏在人家左右又毫无存在感的举动?”
宁鸣从凳子上一跃跳起:“我的行为无须解释!如果非要解释不可,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唯有青春和爱不可辜负,因为它们终将一去不返!”
黎老板不得不抬头仰视宁鸣,被他的酒醉宣言震惊的同时,觉得自己心里流淌出了一丝叫作羡慕的东西。自出生四十载有余,他从未跨出过祖荫半步,日昌这个硕大的祖荫,遮盖了他,也束缚了他,随心所欲和肆意妄为这两样东西,从来没有在酒店继承人的生命里出现过。他也要像移民二代的父亲一样生于日昌、死于日昌吗?他将和祖辈、父辈两代老移民一样,终其一生都不走出唐人街吗?
喝到深夜,黎老板架着彻底高了的宁鸣,勾肩搭背、晃晃悠悠地走回日昌,宁鸣把旧金山的街道当成了卡拉ok的包间,高唱:“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
歌词更加触动了黎老板的伤感:“比起你,我这辈子活得死气沉沉,青春和爱,都辜负了。”
“树挪死,人挪活。”
“我老了,挪不动了。”
“不是挪不动,是你不敢挪。”
“是不敢,动荡动荡,一动就荡,我这把年纪,禁不起折腾了。”
“生命在于折腾!不折腾就是死水一潭!”
“那要是折腾死了呢?”
“折腾死,也好过在惯性的死水里闷死。‘曾经多少次失去了方向,曾经多少次破灭了梦想,如今我已不再感到迷茫,我要我的生命得到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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