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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在头里:
这章显示是三千来字,实际字数一万零四百。
嗯,我对三房太有爱了,笑,写五小姐这段写的太长,又舍不得删掉,虽说实际上和剧情很有关系,但仍怕被人说讲不相干的浪费大家银子(咳咳,主要也是写太长了),所以这七千字免费奉送,希望可以少挨骂。
再次解释,对于包月读者来说,没赚也没损失咩;对单订读者来说,算省了点儿……
十六爬走,敬请观赏。
————以下正文————
卷五好和井径绝尘埃15、局中人⑩
阜泽年府三房后院
阜泽的六月也已是大热,五小姐生母关姨娘的屋里却是门窗紧闭,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关姨娘倚着半旧的青缎靠背躺在床上,身上穿得立立整整的,却还盖着夹被,一张脸焙得通红,布满了细汗,妆也有些花了,梳得整齐的头发更像水捞过似的,精湿精湿。小丫鬟芍药拿着湿帕子帮她拭着额头鬓角,口中道:“要不主子躺躺吧……叫姑奶奶瞧见再……”
“没事儿没事儿。”关姨娘收回望向琉璃窗外的视线,不耐烦的打断她,道,“说了多少遍了。有功夫说这些牢什古子不如往前头看看诊儿多暂过来。”
芍药忙道:“主子稍安,茉莉去看了呢。定是夫人高兴,多留了姑奶奶会子。”
关姨娘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目光一早飘到窗外,口中嘟嘟喃喃不知道说的什么。芍药拿手背蹭去鼻尖上的汗,偷偷叹了口气,帕子又落在自家主子额头上。
一炷香的功夫,院里热闹起来,老远就听见九小姐十四爷生母白姨娘那特殊的大嗓门,声大语速快,爆豆子一样叽里呱啦,而后才见三房姬妾丫鬟众星捧月般护着五小姐年诊一路嘻嘻哈哈过来。
关姨娘的丫鬟茉莉先一步跑回来,挑帘子就喊道:“主子,姑奶奶并诸位姨奶奶来了。”
关姨娘喜上眉梢,眼仁儿都乐开了花,道:“一早看着了,还不快请进来。”芍药忙掖了帕子出去帮着相迎。
七爷生母谢姨娘并白姨娘一人携了五小姐一只手进了屋,后面一连串跟着三老爷的另四房妾。谢姨娘未语先笑,道:“姐姐,姑奶奶来瞧你了。”又拉五小姐往床边儿去,口中道:“姑奶奶,关姐姐可是盼了有日子了。”
五小姐被带着坐到床边,眼圈微红,勉强笑着问好,又道:“姨娘觉着怎样了?可请大夫了?”
关姨娘还没吱声,后面白姨娘先就笑道:“请了请了,七爷去请的,每日里都过来瞧脉呢!瞧时辰,这一会儿就能过来了。哎呀,有咱们照料着,姑奶奶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关姨娘脸沉了下来,立了眼睛去瞪白姨娘,只女儿在跟前不好发作,谢姨娘在一旁瞧见了,忙陪笑道:“姑奶奶和关姐姐好生说说体己话,咱们就先告辞了,回头再来陪姑奶奶。”说着一手拽了一个妾就要往外走。
白姨娘还站着没动,五小姐已经站起身,腼腆谢过开始送客了。她也不好再呆,只好跟着出来了。
牛鬼蛇神撤离,跟着五小姐回来的媳妇婆子一早被年府管家媳妇请在外面用茶用饭,这边茉莉怕主子不好说话,又把伺候五小姐的陆家丫鬟并陪嫁丫鬟让到别处喝茶,让芍药在外间伺候,只留了这母女在屋里。
五小姐还未说话,就被关姨娘一把拉到怀里,带着哭音儿叫了一声诊儿,又像女儿幼时那样搂着她不住拍她,忽然想起自家病着,忙将女儿推出去多远,口中忙不迭道:“瞧我,竟忘了……”
五小姐眼角已见了泪,一把抓住生母,低声道:“姨娘,不妨事。”
关姨娘伸手抿去她的泪,又摸了摸她的脸,道:“瞧着可比五月节时瘦了。你的荷包我都收着了,针脚可真细,可是熬人伤眼睛呐,你如今是金贵人,何必还费神做那牢什古子?瞧瞧,这人都累瘦了……”
她可是想煞了女儿,自回门之后,她再没面对面见着女儿说说话,端午之后陆绍虞同五小姐倒是来过年府请安,但像关姨娘这等身份上不得台面,堂前宴上都没她份儿,只远远的瞧了女儿一眼罢了。
“也没什么,做惯了的。”五小姐勉强一笑,道:“姨娘安心,不是为的那个。是近来多少有些苦夏,恹恹的不大吃得下东西。”
关姨娘忙道:“你从前没这症状,可是陆家厨子做的吃着不惯?可找大夫瞧了?”
五小姐道:“没。也没什么。”她声音小下去,道:“这点子事儿,没得劳师动众的。”
关姨娘忙道:“诗礼人家规矩是多,咱们家不也多!——只咱们房头……哎,嘿,瞧我这说的什么。那个,你守着些规矩是对,可也别苦着自个儿,正好一会儿大夫过来,叫给你瞧瞧。虽不是什么大毛病,可也是自个儿难受不是。”
五小姐讷讷的,转而问道:“姨娘觉着身上怎样?”
“没事儿,没大事儿,大夫都说吃几剂药发散发散就好了。”关姨娘又递了绢子与女儿擦汗,道:“要发汗,屋里热,委屈你了。”
五小姐忙接过来,又道:“姨娘怎的穿得这样多?虽是发汗,不如盖被,这多不舒坦。我与姨娘更衣躺下吧。”
“不用不用,一会儿大夫来了再躺不迟。”关姨娘怎么瞧女儿也瞧不够,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的看,笑道,“你难得回来,咱们多说会子话。这俩月可好?听说亲家老爷要高升了呢,哎呀呀,可了不得,这下不知道多少人往咱们房头来呢,老爷极是高兴的……”
五小姐有些尴尬,笑得十分勉强,只点了点头。
关姨娘已经习惯了女儿的木头性子,笑着拉着她的手自说自的,道:“这回夫人待我也好多了。这不,病着也没叫出去庵里。知道今儿你回来,夫人还来念诵了一回,留了两包香茶……哎呀,瞧我记性,光顾着欢喜了!——芍药!芍药?!怎么不快把夫人拿的香茶与你姑奶奶沏上!”高声喊着芍药沏茶。
五小姐刚道不用,那边芍药已经是端了茶上来。
“尝尝,尝尝。闻着可是香呢。”关姨娘见女儿端了茶相让自己,心里极是熨帖,忙道:“我喝过,喝过,你尝尝!我是借了你的福气了!如今谁不说我生了好女儿!也莫说我,你嫁了这等好人家,咱们房头……,不,合家都是借了你的福气呢。就说六娘……”
五小姐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睑,又端起茶盏来掩了苦笑。
关姨娘这说着又想起一事来,忙喊芍药开箱子拿匣子过来,向女儿道:“也是病着糊涂了,我这忘这忘那的,上个月老太君那边儿腾库赏东西,咱们房头得了两件镯子,夫人没看上,与了我们,样子是老气些,可我瞧着质地还是好的,也不辱你身份,就与你留着的。原想叫七爷多暂给你捎过去,他也没得空,正好你今儿拿回去。”
五小姐忙道:“姨娘留着戴吧,我那还有。”
关姨娘道:“我戴作甚么!戴了也只气气姓聂的那娼妇(六小姐的生母聂姨娘)罢了。她还想与我争来着。我呸,若不是你,六娘哪能定下那么好的人家!——都说裴家有好几个布料铺子呢,儿子还是个举子!她寻思什么呢!陆老爷一高升,裴家就来提亲,还能是六娘自己的本事?!她不来谢,倒还摆谱,说说话便急眉赤眼的,我呸,呸!诊儿我告诉你啊,回头裴家爷们要前程必是要找你这门路的,你可别与他们客气啊!”
芍药捧了匣子过来,关姨娘取出个雕喜鹊登枝的赤玉镯子,拉过女儿手就要与她戴上。五小姐忙缩了手,道:“姨娘真个自己留着吧。”
关姨娘哪里依,抓着她的腕子往自己身边儿带,口中道:“从前好东西也到不得我这儿,哎,不说也罢,这回有个体面的,你还不要不成?”她到底病着,推搡一下便是大喘起来。
五小姐不敢再挣,忙伸手去接,道:“谢过姨娘……”
关姨娘笑道:“这才对,我与你戴上。大热天的怎了穿了窄袖,这也不好撸……”
五小姐躲避不及被她撸了袖子套了镯子,关姨娘的笑容也就此僵在脸上,眼睛直勾勾的瞅着五小姐的胳膊,那雪白藕臂上赫然几处青紫伤痕,新旧相叠,触目惊心。
五小姐极是尴尬,忙伸手去放袖子,惶然道:“姨娘……没什么……不小心撞的……”
“你莫要哄我!”关姨娘紧紧扼着她的腕子,眼里漫起水,却又喷着火,恨恨道:“到底怎么事儿?!你可是正房奶奶,陆家还敢……还敢……还敢作践你?!”
她年轻时候虽得过三老爷的宠,却也不是没挨过打,在她眼里,为妾为婢的挨打也就罢了,女儿可是正房奶奶,正房呐!况且,堂堂年家小姐……
她越想越气,说着忽然掀被就要起身下地,口中怒道:“走,去回夫人、老太君去,凭他陆家天大的官,还能大过咱家老太爷去?你是年家小姐,正经的正房奶奶,他竟敢这般作践你……”
“姨娘息怒,姨娘息怒,仔细身子……”五小姐泪珠儿滚滚而下,拉了生母的胳膊往床上扯,口中只道:“原是三爷多喝了两盅……我没事的……姨娘仔细身子啊……”
芍药在外间听得里头吵嚷起来,忙不迭进来,见关姨娘挣扎着要下地,唬得不行,忙扑过来劝慰。
关姨娘被按回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紧紧攥着女儿的手,泣道:“你莫哄我,到底怎么事儿?别白白受了委屈……”
五小姐肉性子只是嘤嘤的哭,半晌才低声道:“无事,姨娘莫念着……”
“怎会不念着?你若想我安心便与我说实情!”关姨娘抹着眼泪,道,“若是小夫妻口角,这天下没个牙齿不碰舌头的,倒还罢了,可若是……姑爷怎的这么狠的心!你是正房奶奶,你都被他打了,哪里还降服得了下面那两个妾?!”
五小姐依旧是哭,只重复道:“姨娘仔细身子,莫念着了……”
正说话间,外头七爷请了大夫来,谢姨娘在院里便高声说了,关姨娘忙抹了把眼泪,芍药忙服侍她更衣躺下,又与五小姐整装,这才去开了门,又请谢姨娘的丫鬟代为喊茉莉她们过来伺候。
谢姨娘进了屋,瞧见这母女俩脸上都是泪痕,心里也是酸楚,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哪一时不是挂着的?自家生的儿子,好歹日里能见着,这还牵肠挂肚的;这女儿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了,泼在近边儿的,月余还能走动走动,泼到外阜的三年五载也见不上一面,可是想断娘的肠呦……
她竟也不好劝,怕提两句母女俩更难受,便强笑着岔开话,道:“七郎请了大夫来呢,姐姐快叫看看,正好姑奶奶也在,叫姑奶奶听听姐姐大好了,这心里不也就踏实了!”说着叫自家的小丫鬟过来展了屏风,请五小姐屏风后面坐了,好听着大夫诊脉。
关姨娘这边隔着帐子又道:“待会儿与五娘也看看,她苦夏呢……”
谢姨娘满口应着,又陪笑向五小姐道:“姑奶奶还是早先那性子,不愿麻烦的。这小病不打紧,却是自家难受呢。姑奶奶是金贵人,当多顾惜自个儿才是。”
七爷这会儿也进来了,乐不乐意的也得往屏风后面来走个礼节,与五小姐两厢见了,他扯了一张面皮露出点儿笑来,道:“瞧五妹妹清减了。”
五小姐含颌道:“谢过七哥哥和谢姨奶奶平素关照我家姨娘。”
七爷忙道:“自家人,这不就外道了?甭说别的,往后我们还要五妹妹多关照关照呢……”
五小姐本不善言辞,也说不出什么客套话了,讷讷的,头越发低了,七爷瞧着也闷,陪笑告个罪转出去,看着大夫诊脉。
关姨娘这边病情还是老样子,方子也没改动,只叫发散透彻了就好了。落了帘子大夫又与五小姐把脉,搭了片刻他便笑着起身,口称恭喜,道是喜脉,又道因方一个来月,还未坐住胎,姑奶奶身子虚些,自家要多注意,他再开个方子与她好生调理调理便是。
“当真?!”关姨娘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扯开帐子,喜极而泣,道:“诊儿有了?阿弥陀佛,这下可好了!”
谢姨娘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真个是神佛保佑!前几日五奶奶那边有了身子,如今姑奶奶也有了,老爷既添了孙子,又添外孙子,真个双喜临门!!!”
七爷愣怔片刻,心下狐疑,脸上却立时堆起笑来,道:“五妹妹大喜!”
偷眼见五小姐脸上既无欢喜又无慌张,竟是一脸的茫然,又带了点子恐惧,他心里翻了一翻,无喜便不会是陆绍虞好了,不慌怕也不是私下偷人,莫非……一锅烩了……?
想着聚麀七爷也尴尬起来,忙咳了一声作掩饰,陆家的事,陆家自己料理去,孩子左右跑不出姓陆不是,自家便即请了大夫出去开方子,又往外头去报喜。
关姨娘这边一个劲儿的抹眼泪,谢姨娘见五小姐兀自愣神,不由笑着拉了她过来,按到关姨娘身边,笑道:“瞧瞧咱们的姑奶奶,可是欢喜得傻了。”
关姨娘搂过女儿,一边儿拍一边儿道:“这可好了,你是正房奶奶,又这么快生了儿子,往后看谁还敢作践你!”
五小姐一言不发伏在生母怀里,长长的眼睫遮了那双漂亮的杏核眼,也遮了眼底一片死寂。
*
两日后,谢姨娘亲手做了两套小衣裳小鞋,招了七爷来,叫得空送到陆家去。
七爷哪里肯去陆家,拿了那小衣裳小鞋更觉得讽刺,只皱眉道:“姨娘也太心急了些,哪里这么快就用得上这些了!。”
谢姨娘瞪他道:“若不是你鲁莽,我这会儿当是与你做这些才是。好端端当三喜临门,就叫你给……”
七爷头都大了,这事儿他也郁闷,没郁闷自家喝高了没个节制,只郁闷续芳肚子里有种不自知还往他身边儿凑合,嘟囔道:“姨娘,这事儿骂也骂过我了,也消消气吧。我也冤枉,都是那小蹄子糊涂!我若知道她肚子里有了哪里会碰她!也是无心之过么。……该着命里没这儿子……”
谢姨娘还待再说,七爷忙岔开话头,道:“这五妹妹手最灵巧,许是自己就做了,且陆家什么人家,也用不着旁人做这些。姨娘没得白累自个儿不是!”
谢姨娘道:“多少是个心意。当初怀着你的时候,你关姨娘与我鸡子儿……”
七爷头越发大了,忙道:“五妹妹出阁时没少与她添妆,能买多少鸡子儿?!姨娘这份心意已是到了的!”见着生母又是要抹眼泪,忙道:“……行,行,姨娘莫嗔我了,我去送还不行!今儿就去还不行!只姨娘顾惜着自个儿身子,下回别做了。”
谢姨娘这才破涕为笑,道:“送到了打发人来给我个信儿。”
很快谢姨娘就收到了儿子打发人送来的信儿,却不是东西送到了,而是丧讯。
“五姑奶奶在园子里散心,失足滑进了荷花池……殁了……”小丫鬟来报与谢姨娘道,“七爷被老爷叫去,前面商量着丧礼的事儿,少一时再过来瞧姨奶奶……”
谢姨娘整个人都傻了,犹在梦中,浑浑噩噩的同关姨娘报了丧,直到关姨娘“嗷”的一嗓子嚎出来,她才醒过神了,忙要去劝,关姨娘却是一口气没哭出来,反厥了过去。
屋子里登时乱了套,谢姨娘也慌了手脚,忙这边捶打着,那边喊着人叫大夫救命。
大夫没赶来,倒是以聂姨娘为首的姨娘们过来瞧了热闹,名为帮忙,却是不动手光动嘴,风凉话一拨一拨的丢过来,谢姨娘又气又急,恨不得一棒子把这群人都打死才干净,却是人单势孤,斗了两句嘴败下阵来。
好不容易大夫来施了针,关姨娘醒了过来,开始嚎啕大哭。因七爷也跟着来瞧了一眼,谢姨娘这才有了仗势,直起腰板把那群妖精都骂走了,回身好言安慰起关姨娘来。
因着有汗,关姨娘头发凌乱的粘黏在脸上,显出几分疯癫,脸上病态的红色褪尽,好似那些血都转到眼里,脸上只剩骇人的白,布满血丝的眼瞪得浑圆,直勾勾的盯着谢姨娘,死死抓着她的手,咬牙道:“陆家杀人!陆家杀人!诊儿身上都是伤!是陆家害死的诊儿!是陆家!”
谢姨娘恐惧起来,一边儿抽手,一边儿颤声安抚。七爷听了两步过来,顾不得什么,一把掰开关姨娘的手,喝斥小丫鬟上来照料,拉着生母出了房间。
谢姨娘拍着胸口,被儿子抓着的手臂一直在抖,颤声道:“这事儿……这事儿……”
“这里没姨娘的事儿,姨娘别跟着掺和了。”七爷冷冷道,“一会儿我叫人来给她灌安神的药。别叫她浑说。”
谢姨娘张了张嘴,却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
“姨娘歇着吧,我还得同五哥商量事儿去。”七爷一直把生母领回房里,走前再三告诫,“这事儿姨娘别掺和!”
谢姨娘坐了一会子,忽而不知所措起来,开始暗恨,这会儿若有个闺女儿媳妇的在身边,好歹也能商量商量,如今……她茫茫然走到院里,听着关姨娘那边的动静。
泪尽了,便只剩下干嚎,一声一声,肝肠寸断,无止无休。
*
年府的白幡也挑起来了。
已嫁女的丧仪并不复杂,但往来走礼的极多,也让管家的忙个够呛。
三房就三夫人一个人儿顶着,儿媳妇里七奶奶周氏被休之后七爷一直未得续弦,只一个五奶奶,还因有身子,卧于内室,诸事不理,——原就没人好气儿管她,这会儿武将军又在西北统军,她身价愈高,越发得罪不起。亏得送礼大抵都是冲着大房和四房来的,诰命夫人也都这两房那边迎送,三夫人不过是个摆设,也不至于累成什么。
可越是可有可无,三夫人这心里越发不痛快,面上还不好带出来,冷眼瞧着那些个大理寺卿夫人、户部侍郎夫人、翰林学士夫人的陪笑同老夫人和那三位夫人说话,独自家插不上嘴,不由暗自憋气。
有人来报席面摆好了,众人便纷纷起身相携往那边去,走在园子里,忽有丫鬟急急跑过来,附在三夫人耳边低声报说,关姨娘疯疯癫癫往这边来了。
三夫人慌忙带着丫鬟紧走两步离了人群,低声恼道:“混账东西,怎的不拦着?找几个有力气的婆子捆回去,还由着她疯?”
那丫鬟带了哭腔,道是原不晓得,以为要去牌位那边哭,也没拦,谁知道拐这边来了,这会儿叫婆子去了,人还没来,因着她疯癫,丫鬟也拦不住,只能请夫人去呵斥两句震慑下。
正说话间,就听见那边吵嚷着,有声音喊着要老太君做主。再望去,正是关姨娘,大力撕掳开两个拦着的丫鬟,一路往这边来。
三夫人又气又惧,她怎么这么倒霉?先头疯了个儿媳妇,这会儿又疯了个妾!老夫人本就不满三房了,现下又这么多客人,回头不定怎么收拾她呢……她骇得手脚冰凉,急急的往关姨娘那边去,恨不得一脚踹飞回去。
人群已经停了下来,老夫人脸上酝着风暴,斥道:“混闹什么?!”
二奶奶四奶奶忙带人过去看,二奶奶问了两句便即转身回来,在老夫人身旁陪着小心,细声慢语道:“老太君息怒,是五妹妹亲娘,原就在病中,听了五妹妹的事一时急火攻心,人有些疯癫。您且同贵客先请,这边儿孙媳妇来处置。”
老夫人皱眉道:“既是病了怎么还在府里?过了人怎么办?三房还有几个奶娃娃,十四郎也不大,身子骨娇嫩的!我看你三伯娘是越发没个成算了!”
她这话音刚落,那边嗷一嗓子喊出了句火爆的:“老太君,诊儿是被陆家害死的!”
语惊四座。
本是因着有外人,三夫人也好,四奶奶也罢,都不敢太过拉扯拖拽关姨娘走,这一嗓子吼出来,这俩人都是肠子悔青半截,齐齐喊人过去架人堵嘴,一个道:“我看你是病糊涂了!”一个道:“姨娘思念五姑奶奶心切,这是癔症了!快抬回去请大夫!!”
婆子媳妇丫鬟往那边聚得越多,老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旁边几位女宾谁也不好说什么,都只扭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然心里都是犯嘀咕,脸上多多少少不大自然。
关姨娘癫狂起来十分凶悍,咬了几个堵她嘴的婆子的手,在婆子们的惨叫声中,断断续续大喊道:“诊儿身上都是伤!开棺一验便知!……陆家杀人!陆家杀人!……老太君与诊儿做主啊!……诊儿冤呐,死不瞑目!!!!”
老夫人心下未尝没疑惑过。活了这把年纪,什么瞒得了她?荷花池半尺高的台子,好端端的哪有什么失足落水?只是,事后陆家以伺候奶奶不周为由杖毙了陆绍虞的两个妾并几个丫鬟,陆西原又亲自领了儿子登门,一脸戚容,直道没能照顾好这儿媳,她便只当是歹毒的小妾下的黑手——别说杀主母,就是杀家主的小妾丫鬟她也是见过的,不足为奇。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黑心的小妾也偿命了,陆家也大做道场,给足了年家面子……到底是个庶出女,死后哀荣,也算不枉……
如今……若真是陆家逼死五娘……
别说陆西原还没被加封,就算他陆西原是吏部尚书,年家为着子弟荣禄敬他一尺也就罢了,岂容他欺到头上?这个该死的姨娘,早怎么不提?早有此言,多少法子都想出来了,既能压了陆家,也不必撕破脸。现下闹将出来,这么多人看着听着,回去指不上怎么传说,若无举措,还道年家怕了陆家!
老夫人刚刚拿定主意,还未发话,那边关姨娘在混乱挣扎中长指甲竟戳进一个婆子的眼睛里。鲜血迸流,那婆子捂了眼睛惨叫起来,疼得满地打滚。周围的人都是惊惧愣怔,关姨娘却是猛挣脱了束缚,撒腿便跑。
回过神来的婆子媳妇都在往老夫人这边拦着,生怕她冲撞了老夫人,谁知道她竟是奔着假山石去了。
她似癫似狂,口中疾呼“诊儿冤死!!陆家杀人!!不与诊儿报仇,我母女就算化作厉鬼……”,一头撞上山石,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凝滞起来,所有人都惊呆了,傻傻的看着她柔软的身体堆委下来。
三老爷曾最喜欢她的额头,平整光洁,总说瞧她天庭饱满便是个有福的。
现在,有福的额头上赫然一个窟窿,血汩汩而出,淌过她因不甘犹自瞪得溜圆的眸子,淌过她狰狞扭曲的面庞,淋落在丧服上,绽开朵朵殷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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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州望海庄
“我就说,陆家没有一个好东西。陆绍虞这个混蛋。”年谅脸阴沉着,拿着扦子挑弄着火盆里未烧完的信笺,看着火苗一点点将它们舔舐成灰。那是他昨儿写的抗婚信,亏得没送走,现下完全用不上了。
夏小满看罢家书,掩信叹息。陆绍虞果然是个混蛋。
刚刚有身孕的五小姐殁了。
陆家给的说法是五小姐失足掉进荷花池。
他们买通阜泽府仵作,验尸报告轻描淡写,而后丧礼大操大办以示重视。
然年家到底疑心,几度交涉未果,不知怎的传到太后耳朵里,道是年五小姐死得蹊跷。太后懿旨,再度开棺验尸,本意是安抚年家,也还陆家清白,压下在京中高层大员女眷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未成想五小姐虽系溺水而亡,却是在其身上发现数十处新旧瘀伤。一时京师哗然。太后震怒,在阜泽府提交的验尸报告上批了八个字,“歹毒至此,禽兽不如”。
于是,被钦点禽兽不如的陆绍虞涉嫌虐杀发妻被丢进大牢,而陆西原涉嫌包庇罪——纵容儿子行凶,事后还伪造证据试图隐瞒,被停职罚俸,只等会审之后定罪。
夏小满唏嘘半晌,五小姐,这才成亲几个月呢,想起那个始终怯生生木讷讷的女孩,不住摇头,这样的性格真愁人,原版夏小满、七奶奶、五小姐都是一类人,逆来顺受,最终活活被生活压迫死。年家还有一个同样木讷的六小姐,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不晓得将来怎样。性格不是短期内能改变的,但愿五小姐的事儿能给她敲响警钟吧。
“这个……要不要给三房丧礼……?”唏嘘之后始终要面对现实问题,夏小满收了信,瞧了年谅半晌才道。她不知道这边这样的事定例是多少,估计得给点儿银子吧,那一世母亲过世时亲戚也是随礼了的。
“不必。”信笺彻底燃尽,年谅丢了扦子,冷着脸站起身,掸掸衣襟,道:“三叔鬼迷心窍,把五妹妹嫁给了陆绍虞这混蛋。饶不上旁人。”
夏小满心里哼哼,那事也不是三老爷一个人的问题,四老爷金蝉脱壳在先,老太爷却不过媒人金面应允在后,三老爷,三老爷徒慕虚荣也只是中间过场罢了,没有四老爷开头老太爷点头,这婚事还成不了。
罢,一场孽缘吧。
“这和那也没关系。你不也常说规矩礼节么。”夏小满道。其实在她心里,固然知道是属于礼尚往来范畴,也明了五小姐除了纸钱香火啥也用不上了,给了也是形式主义,可本心还是想给一些,好像表示一点儿心意自家就能安心一样。
年谅冷笑道:“给,算谁的?现在京里大房有人。”佟氏鸠占鹊巢,占了大房的位置,想一毛不拔,没那么便宜。
夏小满抿了抿嘴,道:“自然是算你自己的。你做人家哥哥的,如今也差不多是自立门户了……”
“没错。”年谅一击掌,自立门户,没错。他挑眉道:“是自己的。当有一份。满娘,你打发人回去让小韦嫂子查查旧例。她若是也不知道,就打发人去问大姐。”他坐回到书案旁,揉着额头道:“就叫其荩送信回去,顺便请方先生得空这边来一趟。”
夏小满应声下去吩咐了,想了想又往厨下端了碗荷瓣莲子羹来,放到年谅案边。年谅瞧了瞧撂了笔,叫人拿了小碗来,分了一半儿给夏小满,坐到一处吃了。
夏小满见他纸上写着个陆字,又浓墨划了个竖杠,像删除的意思,摇了摇头,道:“陆家父子会有报应的。你且等着结果吧。反正如今……”
如今无论陆家父子判刑与否,年陆两家反目成仇已是定局。年谅与陆四小姐那所谓旧盟碎成渣渣随风飘散,年谅如果不是想替五小姐报仇什么的,已经不需要再扳陆家了。
“我自是等着看。潘剿不会放过陆西原的。”年谅拿着汤匙搅了搅羹汤,压下去一枚莲子。“必置于死地。”
“潘剿?”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这是哪里跟那里?“潘剿不是……垮了么。”
“今上让彻查而已。潘剿是御史台出来的,手里还有不少小御史。”他慢悠悠道。“侯廉孝参了潘剿你说会是谁指使的?”
“呃……陆西原?”夏小满撇撇嘴,道,“不过,虽然陆西原嫌疑最大,但是不是陆西原……不好说,没准有人挑拨呢?”京城水深着呢,这样的破烂事,谁说得清楚?
他笑而不答,道:“且看吧。”
有人害潘剿,所有人第一反应都会是和潘剿同争一位的陆西原。潘剿自然也这样认为。而且,也一定会认为,陆西原就算不是第一个下手的,也肯定有推波助澜。所以无论如何,潘剿垮台都不可能和陆西原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潘剿恨陆西原是一定的。一旦有机会,肯定会想尽一切法子把陆西原拽下来,甚至拖着陆西原一起死——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好。
现下是个多好的机会,年家在京里本就极有清誉,上流社会也都知道年家五小姐为人忠厚老实,陆绍虞虐杀发妻已够得上太后所谓“禽兽不如”四个字了,又是这样一个贤淑无辜的发妻……舆论只会无限同情年五小姐而无限憎恶陆家父子的。
官职停了,缺儿空出来了,圣眷没了,群众的唾沫都喷过来,这一转身,陆家就变成了落水狗。
别说想谋个职位的那些人想把陆西原踩下去,就是想捞些声誉的,也会站出来痛打这只狗,以显示自家的道德正义,顺便,向年家示好。
这样的时机,潘剿岂会放过。
年谅和方先生这边还在算计时局发展,瑾州的其莨送来消息,八小姐要参加选妃,由她唯一的哥哥八爷年谱护送回京,五夫人单氏和八奶奶彭氏也一并跟着回去照应,现已启程。
“老八。”夜风也带着热度,空气里有焦灼的味道,年谅同学摇着扇子看着满天星斗,像一个占卜师一样对他的满娘道:“我原只道京里会热闹,看来家里也要热闹了。”
彼时,他的满娘正在挥舞着一个琳琅阁特别订制的长柄银勺,同半个西瓜做斗争。吐了一口西瓜籽儿,抹了脖子上的汗珠儿,她只道:“天是真热了。”>_<
六七月是大秦最热的时间段,帝都阜泽官场也被热浪席卷。
吏部刚提拔了两个新侍郎,很快就抓起彼此的小辫子,相互攻讦,又被罢职,只从旁处平调官员暂代。空缺出现得越来越多,争夺也渐渐白热化,满城都是探子,满天飞着小辫子。
吏部老牌领导陆西原使了银子,案子久拖不下,可自身仍被无数御史咬着不放,拖一拖,问题竟是步步升华,从个人的道德败坏上升到危害社会影响人类进步的高度,先前的卖官营私事件又被翻了出来,又连带挖出无数罪行来,竟像是想灭了陆家满门一般。当然,其中大部分御史是潘剿的人。
不知道是陆西原是开始进行反扑,还是为了转移视线,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煽风点火之下,潘剿贪墨案也渐渐升级。各州挖出来的侯廉孝式人物着实不少,——都是为了谄媚上级拼命敛财,或加倍盘剥百姓,或官商勾结做些非法勾当,于是,潘剿也成了促使人类堕落的罪魁祸首。
这番层层彻查,竟又查出几处边关回易事件。瞿家好运气,做得隐蔽,又一向出手阔绰,地方中央关系都搞得不错,躲过一劫。瑾州市舶司提举梅奕梅大人就没这等运道了,被查出与南夏数宗交易,涉及多种违禁品。
他倒霉不要紧,瑾州的上层也跟着倒霉,皇上下旨押解梅奕回京刑部受审,又招瑾州重臣回京述职。
谁都知道,这一番回去最次也是被皇上骂上一顿,搞不好就是乌纱变小甚至变没,这会儿竟是保住那能戴乌纱能吃饭的脑袋便就是万幸了。
从邸报上得知瑾州重臣回京述职的消息,年谅一夜未眠,次日天一亮,他就推醒身旁的满娘,吩咐道:“你回城一趟,上次姨母不是说表哥腕骨好利索了,只等我腿上愈痊就回瑀州?你悄悄同姨母说,咱们要出远门,若他们想回去了,且再住十天,就安排人送他们走。”
夏小满同学打着哈欠揉着眼睛,问道:“出远门,去哪啊?”
“从玫州走的话,也不算太远。”年谅深吸一口气,道:“瑾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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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炮灰五小姐了。顺带炮灰了五小姐的亲娘。同样恶趣味。摸摸下巴,鞭子板砖鞋底儿招呼吧。
今天晚上加紧写,但明天更新时间,抱歉,我没法许诺,晚些来看看吧,或者……周一……
另,本周精华没有了……甩汗……这种情况只在发文头两周出现过……之后每周都有剩的……抹眼泪,真囧。那啥,没加上精华的只能下周给补了,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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