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番外一 罗曜的灵魂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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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在日月宫，霍钦的铁骑撤离后不久，念月便被四处弥漫的浓烟呛醒了。她昏昏沉沉的，完全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起身时感觉到胸口处有什么东西，伸手一掏，掏出了玉簟留给她的那封绝笔信。念月匆匆阅览之后，惊得魂飞魄散，撒腿就往日月殿的方向跑，她急得六神无主，手中的信掉落地上也浑然不觉。
    “公主——”“公主——”念月带着哭腔凄厉地呼唤。
    “念……月……”，她忽然听到地底下传来微弱的声音，是公主！念月惊喜交加的寻声扑到废墟前，她用手刨开碎石和瓦砾，直刨得十指鲜血淋漓，终于挖开了一个狭小的洞口。她探头费力地往里张望，见到朱玉簟侧卧着身子，腿上压着一根大梁木，动弹不得。
    朱玉簟点燃了所有的炸药后，按照朱厚炜的嘱咐向如烟卧室的方向飞速跑去，与如烟卧房相连的暗门洞开着，朱玉簟加快步伐冲了过去。刚刚迈过暗门，整座日月殿连同石室便坍塌了，厚重的石板在她的四周堆叠起来，将她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狭窄空间内，卧房的房梁塌落，重重的压在她的腿上。钻心的疼痛一波波袭来，那种痛几乎叫她不能呼吸，心口闷闷的喘不过气，四肢的血管也好像要爆裂开来。胃部抽搐又一阵紧似一阵，她浑身剧烈的痉挛，死死的咬住毫无血色的嘴唇。身陷绝境时，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与寒秋在一起的种种美好过往。
    洞庭湖畔初相遇
    道别离互诉衷肠
    险峰顶生死相许
    竹屋内甜蜜初吻……
    记忆最终定格在他们拜堂成亲的那个美好夜晚。他们相依相偎着，在池塘边一夜坐到了天亮。那晚的迷人月色，池塘里那幸福满溢的一对新人的倒影，这一切都成了她心头莫大的慰藉，唤起她强烈的求生渴望。她暗暗发誓，为了寒秋，为了他们的孩子，再苦再难也要撑下去！
    念月一边竭尽全力地将那个狭小的洞口打开得更大一些，一边痛哭流涕。她恨自己的力量为何如此渺小，依靠一个人的力量将公主救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可她决不放弃！依旧用那血肉模糊的双手一点一点的刨出生的希望。
    不知什么时候，罗曜来到了她的身旁。念月回头时骤见罗曜，惊得尖叫起来。
    “别叫了，救人要紧”，罗曜只淡淡回了一句，声音透着疲惫。说完便埋头徒手搬动石块。
    罗曜负伤突围而出，他心里挂念着朱玉簟的安危，没有走远。等到霍钦率领人马走后，他又折返身来，抱着一线希望，也许朱玉簟还活着。
    念月和罗曜从白天一直挖到晚上，一刻也没有停歇，又持续奋战到了天亮。
    朱玉簟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晨曦微露时，她产生了一种灵魂出窍的虚无感，疼痛感消失了，身体轻飘飘的像要飞向空中。原来人在临死时是没有痛苦的，只余下即将通往极乐世界的快感。朱玉簟看见一道耀眼的白光，而后她在空中的身体飞向了白光，“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她迸发出虚软的呐喊，将手臂使劲往身旁的石板上蹭去，手臂裂开了血痕，鲜血伴随着剧痛感流淌，那疼痛感也将她从天上拉回了人间。
    临近中午时分，马蹄声自远处传来。紧接着有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罗曜警觉起身，却见尚清风一手举着板斧，一手持长铁棍立在面前，他也是来帮忙营救朱玉簟的。
    尚清风被将军复活的传说吓破了胆，偷偷离开了。日月宫里人人自危，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消失。尚清风躲在附近观察形势，他被朱玉簟和朱厚炜舍生忘死的凛然大义震撼了，又为念月和罗曜奋勇救人的行为感动。于是他到土城找了辆马车，借了几样工具，也加入了营救队伍。
    三个原本互不相干，甚至相互怀有敌意的人，因为一个共同的目的表现出空前的团结。
    眼看朱玉簟身边的大石块就要被搬开时，由于相互挤压的石板出现了松动，顶端的大石块突然坠落，将她砸晕了过去。
    当众人终于七手八脚的将朱玉簟抬出来的时候，她已经不省人事。头部严重受伤，腿部肌肉因受到重压而大面积损伤，鲜血将裙子都染红了。三人用马车火速将她送往土城，土城内的大夫只懂得简单包扎伤口。留下念月和尚清风帮忙照料朱玉簟，罗曜只身赶回京城，带来了一直为他所囚禁的神医葛傲之。
    朱玉簟做了一个长得做不完的梦。梦连着梦，梦套着梦，梦醒了还是梦。有些梦倏忽即逝，有些梦萦绕不去，它们一个接一个，如一条时而柔缓，时而险恶的河流，反反复复都是水中的倒影，她则是一片落花，随着梦境的起伏迭荡而载浮载沉。仿佛，在人群比肩接踵的京城，她为了寻找寒秋而来，却因人潮的涌动，两人仅能交换一个匆促的错身，就身不由己的被人群推移向前。她狂喊着他的名字，他挣扎着对她伸出了手，但一切的抗拒与努力俱属徒然，虽然她拼尽了力气向他泅泳而去，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潮吞噬、淹没……
    醒来时，已是十天之后，朱玉簟睁开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忘记了梦境，忘记了过往，甚至，忘记了她最爱的寒秋。
    房门外，有人在说话。“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罗曜询问葛傲之，他的声音焦躁不安。
    葛傲之的声音苍老却沉稳，“这一两日，应该就会苏醒了”。
    外头一阵沉默，朱玉簟侧耳倾听，又听到那个年轻的男声响起，“她的毒性发作到什么程度了？”
    还是那个苍老的声音回答：“她没有中毒”，须臾又接道，“倒是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孩子能否保住，要看天意了”。
    又是短暂的沉默之后，那年轻男人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怪异、尖厉，又带着深深的绝望，那是压抑许久之后的总爆发！
    朱玉簟听得浑身发冷，她听到脚步声传来，赶忙闭上眼睛，假装仍在昏迷当中。脚步声逼近她的耳畔，她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动的躺着。
    又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罗曜，你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那个被称作“罗曜”的人问道：“念月姑娘，你知道公主怀孕了吗？”
    念月回道：“当然知道，公主和薛寒秋早就成亲了。只是皇上没来得及赐婚就遭你们陷害，他们未敢将喜讯公开。罗曜，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公主永远不可能属于你。她和薛寒秋相爱至深，如今还有了孩子，谁也别想将她抢走！”
    罗曜又笑了起来，笑得凄惨，笑得悲凉，笑着笑着竟吟唱起诗歌来：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他一边吟唱着，一边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的向门外走去。
    念月听明白了，他唱的是《诗经?黍离》里的句子，大意是了解我的知我有忧愁，不了解我的当我有所求。悠悠苍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她望着罗曜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心生几分怜悯。
    罗曜走后，朱玉簟重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念月很陌生。“她是我的什么人？为何称我为公主？”她拼命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头痛欲裂的感觉侵袭而来，让她痛苦得双手抱头，身体蜷伏起来。
    “公主，不舒服吗？我去请葛大夫过来”，念月急急忙忙就要往外跑。
    “等等”，朱玉簟示意她留步，“你叫念月是吗？你能告诉我，我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吗？”
    念月愣住了，“公主，你怎么啦？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朱玉簟讷讷低语，“我不是说胡话。我什么都记不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得了了，这该如何是好”，念月吓得一边大喊“葛大夫”，一边往外跑。
    很快葛傲之来了，他仔细为朱玉簟检查之后，连声叹息，“她得了失忆症”。
    念月瞪大了眼睛，“什么是失忆症？”
    葛傲之道：“人由于脑部受创，可能会导致意识、记忆遭到破坏，因而对生活造成困扰，而这些症状却又无法以生理的因素来说明。病人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过去的记忆相当于一片空白。”
    念月道：“能治好吗？”
    葛傲之摇头道：“这种症状无法靠药物治疗。只能是让身边最亲近的人多陪伴、开导她，帮助她努力回忆过去的事情。”他又叹了口气，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保住她肚里的孩子。恢复记忆的事情，等孩子生下后再说吧，现在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如果急着去回想过去的事情，恐怕会受到刺激，再度动了胎气。”
    朱玉簟虽然失去了记忆，保住腹中胎儿的决心却异常坚定。潜意识里，她坚信自己是深爱着孩子的父亲的，也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美好而珍贵的。她当即道：“葛大夫，求你无论如何也要帮帮我，只要能保住孩子，多大的痛苦我都愿意承受！”
    葛傲之深受感动，他郑重的点点头，“我尽力而为吧”。
    “葛大夫”，念月的眼里有深深的忧虑，“千万不要告诉罗曜公主失忆的事情”。
    “我明白”，葛傲之交待朱玉簟要在床上平躺，不能下床随意走动，之后便出门抓药去了。
    葛傲之走后，念月将她所知道的有关朱玉簟的种种经历言简意赅的对她说了个大概，但她为了避免朱玉簟受到刺激，刻意隐瞒了天竺恶僧的那一段，也没有细说她与薛寒秋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成亲的。她再三交代朱玉簟不可让罗曜瞧出半点蛛丝马迹，“以罗曜的性格，他如果知道你失去记忆，一定会更加想要占有你，很有可能还会想方设法害死你肚子里的孩子。那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朱玉簟凭直觉相信了念月所说的话，她沉吟片刻，道：“帮我把罗曜找来，我想同他谈一谈。”
    “这……”，念月有些惊慌，但她见朱玉簟似乎有十足的把握，稍作犹豫便离开了。
    罗曜正坐在屋外的雪地上，大雪纷飞下，他身上的黄衫、方巾，已全为落雪掩去，变成一片粉白。他依然端坐不动，好似僵化了一般。
    念月见状，声音也不自觉的放柔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总与他针锋相对，“公主醒了，她想要见你”。
    罗曜突然睁开微闭的双目，抖抖身上的积雪，二话不说就往屋里走。念月紧跟其后而行。
    朱玉簟不能下床，也不能起身，念月将枕头当作靠垫，扶她半躺着。朱玉簟虽然知道这样半躺半靠的与一个陌生男子谈话极不合适，但她急于化解这段孽缘，也别无他法了，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坚持让念月留下来，避免与他单独共处一室。罗曜得知朱玉簟主动要见自己，已经受宠若惊，念月只是个丫鬟，他也就不计较对方的存在了。
    “你的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朱玉簟先低低开口。她稍稍打量了眼前之人，只见他玉面剑眉，俏目隆鼻，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她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是如何仇恨此人，却又不能为他所察觉，因此虽是道谢，语气中还要尽量显露距离感。
    罗曜略一怔神，怏怏一笑，“姑娘严重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微微一顿，眸中泛着黯淡的酸意，又道：“我应该改口称你为薛夫人了。”
    朱玉簟微一点头算是默认，她注视着罗曜，缓缓开口道：“我相信人性是趋向于善。恶人凶狠的外表与邪恶的行为背后，必定隐藏了一段不为人知的悲伤往事。不是谁天生就想做恶人的，只是天不与我、情非得已、不得不恶！”
    罗曜恍惚不能言语，记忆中某些早已支离破碎的画面，此刻在他的脑海中闪闪烁烁，当他终于开口时，声音中凝聚出汹涌的泪意，“如果我爹娘没有被赵天啸派人杀害，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在创立青云帮之前，干的是强盗土匪的勾当。那年我才四岁，跟随爹娘到外地访亲，途中遇上盗匪，将我爹娘杀害了”。
    罗曜双手掩面，泪珠从他的指缝筛落下来，“我伏在爹娘的尸体上痛哭，后来一位看上去挺和善的大叔杀了强盗，问我愿不愿意拜他为师，跟着他学本事。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就跟着他走了”。
    罗曜突然冷笑起来，“那个带走我的人就是赵天啸，我一直当他是恩人。后来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得知杀害我父母的居然是他的手下，他见我资质好，是块练武的材料，才将我留在身边的。我当初为仇人卖命是为了什么？就是要助他成就武林霸业，再将霸业据为己有！可是，我喜欢上了他的女儿，我为赵丹萱痛苦过，矛盾过，人家却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哈哈哈哈……”，他猛然咆哮起来，“你们这些女人，都把薛寒秋当块宝，却视我罗曜如草芥。只有杨青芜真心对我好，我却弃她如敝履……”。
    念月见罗曜怨恨愤怒，已陷入癫狂状态，担心他伤害朱玉簟，想要从身后偷袭，却被朱玉簟使眼色制止了。
    罗曜只是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痛苦委地，一通发泄之后，他慢慢平静下来，苦笑了一下，笑得短促而凄凉，“我以为人心比天大，我的心全融了，仇人在我眼前都融了，还有什么办不成？还有什么得不到？可是我错了，全错了！”
    “善恶本在一念之间，原来你也是个身世凄苦的可怜人，可悲可悯”，朱玉簟低低一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是古代的一个哲理故事：
    一位老僧坐在路旁，双目紧闭，盘着双腿，两手交握在衣襟之下，陷入沉思。
    突然，他的冥思被打断。打断他的是武士带着恳求的嘶哑声音：“老头，告诉我，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狱？”
    老僧毫无反应，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但渐渐的他睁开双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武士站在他的旁边，焦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想知道天堂和地狱的秘密？”老僧说道，“你这等粗野之人，手脚沾满污泥，头发蓬乱，胡须肮脏，剑上铁锈斑斑，一看就知道没有好好保管，你这等丑陋的家伙，你娘把你打扮得像个小丑，你还来问我天堂和地狱的秘密？”
    “该死的老头”，武士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唰”的拔出剑来，举到老僧头上。他满脸血红，脖子上青筋暴突，就要砍下老僧的人头。
    利剑将要落下，老僧忽然轻轻地说道：“这就是地狱。”
    霎时，武土惊愕不已，肃然起敬，对眼前这个敢以生命来教导他的老僧充满怜悯和爱意。他的剑停在半空，他的眼里噙满了感激的泪水。
    “这就是天堂”，老僧说道。
    说完了这个故事，朱玉簟望着罗曜，脸上是一片平静之色，“善恶常在一念之间。一切恶念、恶言、恶行对于自己和他人都是地狱；一切善念、善言、善举对于自己和他人都是天堂。如果人人都能弃恶从善，即使是地狱也能成为天堂”。
    罗曜恍惚回视，眼里有一个遥远而涣散的世界，“谢谢你能对我说出这番话来，只可惜，已经太迟了”。他的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我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情，但我对你的爱是真心的，你相信吗？”
    朱玉簟默然颔首，道：“我相信”。
    “你能原谅我吗？”罗曜又问道。
    朱玉簟依旧点头道：“一切皆理解，一切皆宽恕，一切皆原谅。”
    罗曜泪眼轻阖，有笑意在脸上绽放开来，“今日能求得姑娘的宽恕，罗曜死而无憾了。但姑娘愿意助我上天堂，别人却未必能有如此浩瀚的胸襟，命中注定的劫数，躲也躲不过”。
    罗曜对着朱玉簟深深一揖，道了声“多珍重”，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朱玉簟怔怔的目送他远去的身影，无法动弹，也不能言语。
    后来薛寒秋与朱玉簟重逢，在听念月讲述完这段经历后，他心中几多感慨，“难怪罗曜临死前脸上带着笑意，原来他赢得玉簟的谅解，已经心中无憾了。可他还是心有不甘，所以至死都不愿意透露玉簟的下落，存心要让我自求了断。他太争强好胜了……” 百度 求小说网 有求必应！ 朱联璧合 https://www.qiuxiaoshuo.cc/read/gocoa/fiqiakcf.html 全文阅读！求小说网,有求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