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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知觉的右腿,让傅斯年唇角颤了颤,火星闪烁间陷入短暂的寂静,半晌儿,艰难的开口。
“右,右腿——”
傅斯年闭闭眼,似乎想到某种可能,掩盖衣领内的喉结颤了颤。
“傅公子——”
火光闪烁,青黛睫毛狠狠颤了颤,陡然尖锐的嗓音撕裂空气的扭曲,却能很好得将陷入情绪的人们抽离,让他短暂将那些难以消化的艰难事实抛之脑后。
青黛舔了舔唇,笑容在晦暗的暖光中有些僵硬,却仍旧努力朝傅斯年笑着。
嗓音似乎已经适应了节奏,青黛来到傅斯年身边,搀扶着他重新做到床榻,声音也仿佛被火星浸染出几分暖意,极力压制的颤抖的声线背后,确实平凡下爆出的坚定。
“傅公子放心——”
“方才大夫来过,说是这背部的伤口牵动这腿部的肌肉,暂时没有直觉是正常的,而且,他还说伤筋动骨养伤个——”
“瞧我这记性!”
青黛拍了拍额头,朝傅斯年赧然笑笑,笑意中夹杂着几分未曾记住医嘱的局促和抱歉。
“总之!傅公子放心,大夫说安心养伤,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你说,是不是,小顺公公!”
正疑惑间的小顺子,察觉到身前衣袍被狠狠拽了拽,在对上傅斯年的瞬间,慌忙间配合着点头道。
“对对对!所以傅斯年你放宽心了。”
“我小顺子能求干爹给你写次荐书,就能让干爹给你写第二次,就算那什么姜大人提前嘱托过,我就不信还真就没有半分机会!”
两人的安慰让他默了默,傅斯年垂下眼睑,光影洒在他脸上,双眼也仿佛蒙上层阴翳,生处陋巷中,人心仿佛也跟着从云端跌落,撑着床沿的手指,是用力后泛白的痕迹。
“小顺子,你和我说说,汪提督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声音刚开始很轻,抵在冰冷床沿的手骨,仿佛始终都用着力,即便是说这话的时候,头也未曾抬起,眉眼笼在阴暗的光线中,无端让小顺子有些坠坠。
听到他询问提督太监汪直,小顺子下意识朝青黛瞧了眼,反应过来后连忙回神。
“提督太监汪直,在阉人中,权如外廷内阁首辅,自从其干儿子病死后,掌印太监的位置便空缺出来,手下更多的还只是随堂的秉笔太监,提督眼光高,也颇通文理,是以但凡在他手下做事,必然要经过内书堂的考核。”
傅斯年垂眼认真听着,默默将关于提督汪直的每样细节记下,他却未曾注意到,说起提督汪直时,纠结中拽着衣袖的青黛,绣鞋下意识后退两步,眼底划过丝不安。
烛光颤颤,将床榻上的傅斯年身影拉长,青黛默默站在原地,咬唇看着地上的倒影,终于,抬头认认真真瞧了眼傅斯年,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朝着他的影子迈了步,纤弱轻薄的脊背彻底蒙在阴影中,唇角缓缓牵起笑意,目光坚定,已然不在纠结。
……
简陋的偏殿,傅斯年扶着墙壁,长袍垂下将长腿遮盖,可身子朝前迈步间,却挡不住的身形踉跄。
青黛身子下意识前倾,却在抬脚前刻缩回右手,日照升空,却无法将推挤在院外的积雪融化,傅斯年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身体恢复直觉的时候,脚下没踏出一步,都比他初学习武时候要艰难地多,好容易煎熬到正午。
纤细手指握着瓷瓶,青黛抿抿唇,朝前走上两步,清新浓郁的药膏伴随着让人生理不适的苦涩,傅斯年视线落在那瓷罐上褐色膏药,就在她抬手的前一刻,接过,道谢。
眉峰轻蹙,态度仍旧疏离,可却没有青黛曾经以为的,厌弃或者鄙夷。
青黛抿抿唇,嘴角下意识扯了扯,窗台的天光明亮点燃眼底泪光,她将瓷瓶递给傅斯年,正纠结犹豫间,门外传来小顺子的声音,听起来难得在这个冬日显出几分雀跃。
“傅……傅斯年,好,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小顺子有些气喘,他方才从司礼监那边打听出来的消息,按照傅斯年的吩咐,绝对算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这不,打听到后就连忙朝着他住处赶来。
避开后背的伤口,傅斯年将药膏小心翼翼涂抹在右腿的伤口处,只感觉到肌肉处的麻痒儿,心下稍安,此番听到小顺子院门外传来的声音,挑眉将衣袍放下,捏着瓷盅的盖子,小心翼翼将他盖好放回靠近床沿的抽屉中。
做完这些,傅斯年才顾得上抬头,果然便见小顺子擦着额间的汗,双目晶晶亮亮进入屋中,连招呼都来不及和青黛打,将手中拂尘撇到身旁,便有些迫不及待凑近他床沿道。
“傅斯年,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空缺,如今朝堂局势紧张,汪提督也确实需要个干儿子为他分忧解难,半月后,会有场文武比试于司礼监举办。”
“最绝的是,这场比试的名额,不仅仅局限于内书堂,这对你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呀傅斯年。”
小顺子说着,兴奋间声调不由拉长,被他情绪感染下,傅斯年面色也难得缓和了些。
文斗武斗,于从小习武,又于还古书院读书学习的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哪怕有内书堂的人参与竞争,他傅斯年也不至于比不过半路出家的,但……
半月过的武略,这场比试。
傅斯年目光顺势落到自己右腿处,晨时扶着屋设墙根行走,与小顺子的乐观不同,青黛俨然也想到这点,担忧的目光落到垂眼静默的他身上,气氛微滞的瞬间,小顺子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笑容僵硬在脸上,机会确实很好的机会,若是刚入宫的傅斯年应对起来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可问题就出在如今,他的腿。
小顺子目光有些焦灼,也不知道,他的腿,半月后能不能……
冬日的积雪在日光中没有彻底融化,寒与暖的交汇,让屋设外的寒梅传出扑鼻淡雅的香儿。
清冽的药香味仿佛能唤回人的心智,傅斯年眼皮跳了跳,抬眸瞧见小顺子眼底的担忧,唇角扯开抹浅淡的笑意,很轻,却真切的暂时将蒙在眼底的阴翳褪去。
“无碍——”
傅斯年的轻声出口,依旧很轻,可此刻听到情敌啊和小顺子耳朵中,却莫名多出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让原本那颗彷徨不安的心未微,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小顺子就下意识点点头。
“半个月后,这条腿应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他说的轻松,可站在身旁的青黛却下意识蹙眉,她向来敏锐,不像是小顺子那样粗枝大叶。
身体的坏那是应该由太医来说道的,傅斯年说的这样轻巧,或许……这话本来就是说给小顺子听得。
经过傅斯年的安慰,小顺子眉眼染上抹希望,虽然太医的说法不甚乐观,但是傅斯年从小习武,身体素质远超常人,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他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倒是未曾注意到,身后退出房门悄然消失在屋设中的青黛,反倒是听到轻微脚步声的傅斯年微微蹙眉。
“杜太医——”
屋外的凉风灌入,哈气成雾,唯有鼻端飘来的寒梅香仍旧清新,青黛缩了缩肩膀,下意识又吸了口气,顺势结果杜太医递来的装药的瓷瓶,就要将腰间的荷包递过去,还想说些什么。
瞧了眼穿着翠衫的青黛,杜太医紧了紧手中的药箱,眉眼与偶写不耐的将青黛的话打断,样貌中透着几分不大好商量的架势,脸色也被冬日的寒冷冻的有些发青。
“青黛姑娘,你收回去吧!”
杜太医有些无耐,虽然为难却还是将心里的想法如实说出。
“不是杜某势力,姑娘如今这荷包中的银子,连着上好的雪花膏中半味药都买不来,更别提那位傅公公身上严重的腿伤,这样伤筋动骨的疼痛,若是不想留下残疾,下个阶段的药方,可就不是如今这简单的雪花膏了……”
叹气声响在耳畔,“残疾”二字如雷,和上次的说法相同。
青黛握紧手中荷包,眼底划过丝慌乱,捏在手中的荷包有些空荡,远远不到能够将碎银装满的程度,瞧着便有些寒碜的拮据,可……青黛抿抿唇,这些,已经是她入宫来时,全部的俸禄家当了。
这手中最后的伤药,已经是杜太医的慷慨。
入宫这两年,青黛不至于最后这点子人情世故都看不通透。
可是,眼瞧着杜太医转身便要离开,青黛立刻撤下眼底的纠结,起身堵住他的去路。
瞧着杜太医就要沉下的脸色,青黛连忙摆摆手,取出荷包中的碎银重新塞入他手中,言语恳切间辩解道。
“杜太医您别误会——”
“青黛知道,在整个太医署中,您是顶顶心善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为我们这群生活在宫廷底层的宫女太监们看病,这银子虽然不多,却是青黛的心意,还请您不要拒绝。”
青黛神情颇为恳切,杜太医面色缓和了些,视线落到手中的碎银。
察觉到她坚决的态度后,倒也没有如原来那般拒绝,轻叹口气,朝着屋设内望了眼,轻声劝慰道。
“青黛姑娘,这宫里头混子日往往自身难保,你又何必为旁人做到这般……”
杜太医想到那日屋内的男子,虽然面容颇为俊朗,但身上的伤势显而易见,要么便是惹到了贵人,要么便是宫里头当差手脚不利索,哪样都算是犯了宫里的忌讳,最好不要走得太近,是以瞧见青黛这般执着,他还是忍不住劝慰几句。
说到底,个人自扫门前雪罢了。
这种处世的态度,倒也不能完全说是冷漠,只能说是各人不同的处事之道。
瞧见杜太医收了银子,青黛破涕为笑,并未在意他的暗示,青黛伸手帮他提过药箱,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积雪梅林中,青黛沉吟了瞬,索性朝着杜太医坦白道。
“太医是青黛宫里头遇着的贵人,和太医相同,青黛入宫前,傅公子也曾是帮助过青黛与我有恩,既如此,如今贵人有难,青黛如何能忘恩负义,只求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穷则独善其身,杜太医瞧了眼青黛身上的宫女服,视线不曾隐晦或者躲避,那态度很明显便就是在提醒青黛,可在对上青黛眼底的坚持时,原本的话又生生被咽下,半晌轻叹口气,直呼也罢也罢。
眼瞧着杜太医不在劝退,青黛心中微松口气。
杜太医在宫里头,算是鲜少愿意为身处底层的宫女和太监看病的太医了。
瓷瓶圆润,在室外寒风吹拂下触手更加的冰凉,不时有冷风灌入,青黛紧了紧衣袖。
“杜太医——”
“若是您,定然也不愿意看到青黛,随意在朋友落难时就将他抛弃吧,更何况,还是曾经帮助过我的贵人?”
青黛脚步微顿,两人的身形隐在扑簌簌的寒梅树下,杜太医摇摇头,抬眼便对上她恳切哀求的目光,话说道这份,在宫廷中混了半辈子的他,还不至于不明白青黛的意思。
“所以……你是决定,非要治那小子不可了?”
“没错!”
青黛说的坚定,双目也晶亮起来。
“杜太医应当也瞧出来了,他其实……原本不应当属于这里。”
“他也不可能……一直被困囿于此地。”
寒梅香扑鼻,青黛笑了笑,似在执着的相信。
总有一天,床榻上的那个男子,他总会跳出这方天地,找到真正属于他的,适合他展翅翱翔的那片天。
这样乐观的的执著,再次让杜太医眉眼皱成‘川字’,却也懒得在与她辩驳。
“下阶段的治疗,所耗费的草药,可不仅仅是……”
“杜太医放心,银子的事情您不用担心……”
声音飘散在庭院中,无人知悉,苦寒中的梅香扑朔间,飘荡进陋室中,掩不住小顺子诧异的声音。
“傅……傅斯年,你,你这是做什么?”
“拿着!”
傅斯年挑挑眉,微垂着眉眼,语气中难得带出几分不容置喙的坚持。
瞧着掌心中,这半块上好的和田玉,静静躺在手心中跟烙铁的山芋般烫人,瞧着这玉石上好的成色,小顺子咽咽口水,狠狠心果断闭眼,就要将这东西塞回去。
和田玉上栓着红绳,他入宫这几年,本事没有学到几分,但是眼界长了不少,成色这样好的玉石,素来是尚宝监给宫里头贵人用到的,应当是傅斯年入宫后,身上最为贵重的东西了,上面或许,还承载了某些他入宫前家人的念想,他怎么能要!
傅斯年微蹙眉,“不是给你的!”
小顺子下意识睁眼,就瞧见晃荡着的药瓶,瞬间明白了什么,视线下意识寻找着屋内青黛,却未瞧见人影。
“你把这东西当了,日后伤药的银子,便从这里开支。
傅斯年说着,视线下意识又落到自己的右腿上,眉骨隐在垂下的阴翳中,遮住其中潜藏的担忧。
即便他二人费心安慰他,可自己的身体也只有自己感受最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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