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 两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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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槿还是头一回被问及这种问题。
    当下，他非常想澄清自己不是，然而在客厅里那一面利用乱妖魂魄“设计”而成的墙面前，一切解释，仿佛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他难道要告诉李殷殷，东西放着也是放着，所以自己觉得，摆成一个习惯会更美观？
    想当年，看见自家师父这么折腾“猎物”的时候，叶槿其实也怀疑过，那到底是不是一个正常人。
    所以说，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李殷殷倒也没想过要他的解释，毕竟她也不过是在进来的那一瞬间，遭受到了实打实的震撼，回过神之后，由林蓉教养着长大的李殷殷，绝对能够尊敬每一个生命的爱好。
    哪怕那个爱好，一般人无法理解。
    但只要不是作奸犯科谋财害命，用这个世界的话来说，就是不违法犯罪损害他人权益，李殷殷都能理解。
    不就是把乱妖当成装饰品上墙嘛，完全没毛病。
    要说谁有错，那还得怪那些乱妖怎么就当了乱妖，还犯在叶槿手里。
    哦，犯在她跟叶槿手里。
    最终，他俩谁也没再提乱妖的事情，就当着一堆乱妖魂魄的面，大变狐狸。
    火红色九尾狐落地，蓬松的大尾巴柔顺地吹在身后，叫人不禁感叹，说九尾漂亮，九尾的原型，其实要比人形还要漂亮——至少，李殷殷在变成原型之后，哪怕因着九尾的生长周期比较长，仍旧不是成年体态，举手投足间属于狐狸的魅惑之感，却是一点儿都不少的。
    至少，要比人形的李殷殷，更漂亮。
    这倒也不是说李殷殷人形不漂亮，只是，就如同叶槿化形时，被他师父摁头参考了数百幅画像一样，李殷殷化形的时候，其实也有受林蓉的影响。
    她变成的，是林蓉最喜欢的模样，明媚漂亮，带着因从来都被好好保护着所以能养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天真。
    所以在人前的“李殷殷”，会是漂亮纯粹，一往无前的女孩。
    作为狐狸的李殷殷也曾装乖，只是，本性到底是本性，李殷殷从不排斥自己的本性。
    也不排斥自己的漂亮。
    她看向同样变成了狐狸的叶槿。
    跟祝红鲤所说的有点不一样，其实第二回看，远没有第一回看的时候那么大的冲击力。
    也不过是张藏狐脸罢了，还是沾上了清冷气质的藏狐脸，看久了，也只会觉得顺眼。
    叶槿原本是听她一声令下变成的原型，当下反应过来之后，留意到李殷殷并没有太大反应，也没有提出自己的疑惑——虽说没必要，但用原型也好。
    毕竟，哪只狐狸，会不希望多看看九尾的原型呢？
    用人间的话讲，这叫近距离参观偶像真容。
    活的，会动的那种。
    于是，叶槿就干脆用一直狐狸的模样，将李殷殷领到楼上的客房，向李殷殷表示一切自便、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之后，才转身离开。
    这也就是客气话，毕竟李殷殷原本也不是为了来睡觉的，她甚至也知道，并没有必要化成狐狸的模样，但她还是这样做了。
    若是对方真的敢来，她便敢以狐狸的模样出现。
    而果不其然，在她入睡之后，她便一脚踏进了梦境里。
    这一回的梦，是刚发生不久的情节。
    她看见宋林舒晚上在家复习，照例是一张试卷一张试卷地做，做完之后对答案，中途，她后妈进来送过一次加了糖的热牛奶，嘱咐宋林舒晚上早点休息，后妈的亲儿子今年六岁，跟两岁的弟弟一起，扒拉着妈妈的脚，想进来缠姐姐，又怕打扰姐姐学习，最终只乖乖跟姐姐道晚安。
    一切都很正常。
    宋林舒其实也这么觉得的。
    她将后母给自己端过来的牛奶趁热喝完，又写了几道题，对过答案，才端着被子下楼去洗。
    这会儿，家里的人其实都已经睡下了，就连家里帮忙做事的人，都已经下了班，客厅里很安静，杯子与大理石台面轻触的声音，仿佛都会产生回声。
    宋林舒将被子放好，然后转身，沿着自己来时的路上楼。
    她没有开大灯，只就着廊灯那点儿光在走。
    灯光将她的影子拖长，整个人显得分外估计。
    然后，宋林舒没有再继续写题。
    她打算上床休息了。
    李殷殷就这么看着她，然后发现，宋林舒在家的时候，入睡甚至要比在学校的时候还要困难——也不知道是不是偶然。
    宋林舒就算在没有睡着的时候，其实也是不动的。
    但李殷殷不是普通人，又早已习惯她的呼吸，自然能发现，宋林舒没睡着。
    也确实没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她窸窸窣窣爬起来，打开了自己的小台灯，又取出一本高考英语必备3000词，坐在书桌边上，开始背诵。
    声音不大，落在寂静一室中，依旧清晰得令人不安。
    叫李殷殷甚至想起了一些个鬼故事的开头。
    再然后，她看见宋林舒放下了手上的册子，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她应该是想下楼倒水喝的。
    然而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却看了看上面。
    她走了上去，一步步走到最顶层，也就是四楼。
    他们家的琴房在这里，她和弟弟，平常都是在这儿练习。
    二弟学的是钢琴，有时候会特地央她合奏，分明会的也不多，却倔强地一句一句地去背。
    小弟弟则抱着自己的玩具小马儿，在旁边看着，流了一地的哈喇子。
    爸爸专门为他们装修的阅览室也在这一层，放的都是一些绘本童话，以及宋林舒会看的小说。
    他们一家人都得空的时候，就会在这里，各看各的，累了之后，则一起到天台上晒太阳。
    她终于走到了天台，然后一路走到天台边缘。
    从天台上看下去，便是他们家院子，院子是后母打理的，哪怕后母其实也很忙，花园却一直都打理得很好。
    她特地在花园里头开出了三片小地方，种上三种不同的花，说代表他们姐弟三人。
    属于她的是茶花，就在这正下方，花期很长，如今也正开着。
    那是她的后母，送给她的花。
    她的两个弟弟闹着浇花的时候，也总是抢着要浇她这一片茶花地。
    他们都偏爱她。
    宋林舒知道。
    这个家从来都有她的位置。
    宋林舒也知道。
    可她却依然会没由来地去难过。
    或许，也不是没由来的。
    因为她总是在懊恼。
    她的父亲关心她，她的母亲用命生下她，她的后母对她无微不至，她的弟弟们把她当成骄傲。
    他们都很好，唯独她，从来都不知道该怎样去回应这一份好。
    很多人都猜忌她的家，会说一些不好听的话。
    就像他们班的穆清华的母亲。
    这些事情，宋林舒其实都知道。
    她也知道穆清华的为难。
    她觉得，穆清华其实处理得很好。
    不像她，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的后母，明知有人在背后中伤她后母，她却总是无动于衷。
    倒是后母对她始终如一，在看到她成绩单的时候，甚至比她父亲还要骄傲。
    宋林舒是很喜欢这个家的。
    她站在晚风里，站在自己天台，叫泪水模糊了双眼。
    她想，其实，是不是如果没有她，这个家也会这么好。
    甚至更好。
    因为那样的话，就不会再有人，拿她的存在，来攻击她的后母。
    这会是更加幸福的一个家。
    梦里的宋林舒，就这么站在自己天台上，吹着风，仿佛等待。
    而梦里的李殷殷，则是终于落在了天台上，看着宋林舒的背影。
    她能看见宋林舒，宋林舒却看不见她。
    已经算得上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就这么光看着吗？”
    “李殷殷，你之前的愤怒，难道是假的吗？”
    “是不是就算宋林舒现在从上面跳下来，你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就像当初，你看着林蓉去送死的时候一样。”
    这声音忽左忽右，仿佛一缕抓不住的烟。
    然后，终于，在某一时刻，烟自李殷殷跟前，化作了一个美人。
    应当是算得上美人的，却不是那种妖艳明媚叫人一眼忘俗的大美人。
    是钗荆裙布一姑娘，生的鹅蛋脸面，清清秀秀，眉心还有一颗小痣。
    笑起来的时候，倒像了画本上的菩萨。
    李殷殷不错眼地看着她，表面上依旧没有太大的反应。
    她想，啊，原来当年死去的小医女，是长这个模样的。
    很好看，就算是当年那只因林蓉之死而偏执的小狐狸，看见她，也会心生亲近。
    看见这张脸，李殷殷甚至想起了小医女的名字。
    山枝。
    也是栀子花的别名。
    而小医女，就像栀子花一样，纯白美好。
    如今再看见这张脸，李殷殷难免心生追忆。
    不过很快，她便回过神，也朝着对方笑了笑：“你希望我有什么回应？”
    她笑倒不是因为她高兴，只不过看着这么张脸，李殷殷也实在不像摆出什么太难看的表情。
    对方似乎并不因为她的反应感到意外，只叹了口气：“李殷殷，你果然是没有心的。”
    她侧身，后退一步，站到李殷殷身边，跟李殷殷一起看着宋林舒：“她也在梦里，还有秦家那个小姑娘，她们都在梦里，你不打算管吗？”
    “啊，我都忘了，你姘头也在梦里，你是觉得，他能解决一切，不劳烦你这位金娇玉贵的‘殿下’动手？”
    “可你就不担心他跟你离心吗——他倒还真是厉害，若今日不是他主动暴露，我还真想不出来，木头一样的一个小术士，居然也会是一只千年的狐狸。”
    “李殷殷，他比你还像狐狸，虽说狐族对你们九尾总是无条件臣服，但他那样出息，若不想受制于你，也是能做到的吧——他不是已经骗过你了吗？”
    李殷殷只看着宋林舒，依旧没有要回话的意思。
    其实也没有必要回话。
    她在等。
    然后，她终于等到了尖叫声的响起。
    宋林舒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她总觉得，当下的一切，好像在什么时候，其实已经发生过了。
    她好像已经上过天台，攀过了天台的栏杆。
    然后，她听见了尖叫声。
    那是女孩子的声音，听着还有点熟悉。
    她乱糟糟的脑子，原本并不足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帮助她分辨出现的是什么人，但她现在却知道，那是秦书筠。
    是这一夜同样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干脆跑出来的秦书筠，在路过她家的时候，看见了阳台上的她。
    她也听见了身后的声音。
    “所以啊，你还不把她拉回来吗？就算是在梦里，如果真的摔下去了，也不会没有损伤吧——这一点，你不是最清楚了吗，李殷殷？”
    最后被点出来的名字，叫宋林舒猛地回过头。
    然后，她真的看见了李殷殷。
    是李殷殷，又不太像李殷殷。
    毕竟站在那里的那个李殷殷，跟学校里面的李殷殷，看着其实是有差距的。
    站在天台上的李殷殷，看着更冷，更高不可攀，仿佛没有人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可她身边偏偏站了人。
    也是个女孩子，长得像古装剧里面的人一样。
    却比古装剧里的人还要好看。
    像仙女。
    她看着他们，满脸都是疑惑。
    李殷殷依旧没说话，说话的是那个不认得的女孩子。
    她在笑，笑得温温柔柔：“李殷殷，你看，她在看你，而你依旧无动于衷。”
    李殷殷终于动了。
    她看向披着山枝皮的妖怪，一双眸子依旧是清凌凌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说：“我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你帮乱妖，有什么好处吗？”
    对方愣了愣，忽然轻轻地笑了：“不过是好奇罢了，怎么，殿下这才想起来要兴师问罪？还是说，想把我交给术士协会处理？”
    李殷殷没答，她仍旧看着那张属于山枝的脸，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今晚敢过来找我，是为了找死吗？”
    宋林舒愣愣地站在原地，听着她们愈发奇怪的对话，也终于意识到，晚上是有风的。
    晚风打在手臂上，很凉。
    她觉得有点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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