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黑阳（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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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邦188年7月9日标准时间8:00弗勒西斯星塞万提斯市
    九架反重力炮艇和二十架大型货运穿梭机组成的飞行编队从高空中掠过城市郊区一望无际的难民营，而后笔直地降落在位于市中心的航天港。
    岩层帝国在发动突袭之前显然做足了功课，地毯式轨道轰炸绕开了几座以人类居民为主的都市——塞万提斯市便是其中之一，虽然它在后来的交战中也遭受了严重破坏，但比起其他被夷为平地的城市，这里已经算得上是完整无缺了。但帝国的慈悲，反而成了这座城市的原罪。
    7月7日，也就是最高议会动员演讲的次日，极其高效的自治联盟舰队便抵达了这颗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星球，将大批物资与人员从空间轨道上投送下来。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人类还是饱受自治联盟恐吓的霸主秩序低等种族都心头一热，以为终于进到了一条战壕里的自治联盟是来雪中送炭的。但他们随后便发现，这些傲慢的高等种族是来雪上加霜的。
    弗勒西斯星需要的是食物、药品和支援力量，而不是一箱箱的霸主寄生体幼苗和一大群执行“忠贞条例”苏瓦里安宪兵部队。
    他们的到来，不仅没能稳定局势，反而加重了自帝国袭击后愈发严重的暴乱——一些原生人类拒绝接种霸主寄生体而与宪兵队起了冲突，其他外星种族在仇恨、恐惧和物资短缺等原因的综合作用下趁火打劫，而接管星球控制权的军政府碍于停泊在近地轨道上的自治联盟舰队只能坐视不理。
    结果，针对原生人类的犯罪似乎变成了非原生人类公民表达爱国精神的合法行为，遵纪守法的老实人却处处受到排挤，成了所谓的“帝国同情分子”。
    货运穿梭机安全降落后，反重力炮艇编队又盘旋了几圈，而后五架搭载着苏瓦里安宪兵的“雷暴”炮艇也降落下去，四架搭载着弗勒西斯治安部队的“铁狮”炮艇掉头飞向城市边缘。
    空投舱里，沉闷的空气近乎凝结。没人说话，除了引擎的嗡鸣，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维持治安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所以高傲的苏瓦里安人想都没想就直接丢给了由联盟陆战队和警察组成的弗勒西斯本地治安部队——而为了防止阿兹查特人在暴乱中推波助澜，协助苏瓦里安宪兵部队执行“忠贞条例”的治安部队全部由人类组成，这导致他们的处境尤其尴尬。
    艾伦挂在空投装置上，与其他人一样沉默不语。他本以为戍卫星球的陆战队能免除这种令人不齿的任务，但上面的人显然认为在帝国再次发起进攻之前，整顿治安比重塑防御体系重要得多。
    昨天傍晚时分，他和叶婉蓉所在的小队接到任务去协助苏瓦里安宪兵队处置一起“治安”事件。等他们到达的时候，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拒绝接种霸主寄生体的原生人类与外星种族暴民用手里能抓到的一切物体作为武器打成一团，而前来执行“忠贞条例”的苏瓦里安宪兵队却一脸嫌弃地作壁上观，把远在千里之外的弗勒西斯治安部队喊过来救场。原生人类和外星种族咆哮着像动物一样互相攻击，携带着霸主寄生体的人类混迹其中，有的挥舞着棍棒殴打自己的同胞，有的躲躲闪闪，垂着头一言不发。
    艾伦和他的同伴们推开混乱的人群，挤进这场闹剧的中心，把正打得眼红的两拨人分开。被艾伦拉开的卡本利人朝着他张开口器，恶狠狠地嘶叫了一声，艾伦没去理会。他转过头，另一边的原生人类也不领情，那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男人一边高声叫骂着“人类的叛徒”，一边啐了艾伦一口杂着血的浓痰。
    艾伦不太记得后来怎么样了，但结局无非两种，一种是那个被制服了的男人接受霸主寄生体，另一种是他坚决抵抗，于是作为“潜在叛国者”被当场处决。这两种结局都不怎么美好，但他别无选择。
    该死的外星杂种！
    艾伦暗自咒骂道。一方面，同胞的不幸遭遇气得他七窍生烟，但另一方面，他不得不坚守与外星种族的同盟战线——为了保证军队的忠诚，所有人类军人都在第一时间接种了霸主寄生体，如果帝国取得最终胜利，他们全部都得死。这场战争早就脱离了利益的争夺，只会以一方的彻底灭亡为结局。
    “铁狮”抵达了目的地，敞开空投舱口。艾伦低头看着脚下几米之外烧熔后又凝固的凹凸不平的地面，不情愿地解除自己与空投装置的锚定，笔直地落下去。
    “动作快，小妞们，别在上面扭扭捏捏！我们还有一堆活儿要干呢！”治安分队队长胡里安警督大声催促迟迟不愿跳下来的人。无论是防暴警察还是陆战队，没人愿意接手这堆烂摊子，但他们也别无选择。
    艾伦站直身体，从背后的武装导轨上把镇暴枪拉到身前。他们佩戴的都是非致命性武器，而苏瓦里安宪兵使用的却是标准作战装备，随时准备向“潜在叛国者”开火。治安分队的降落点在昨天那次骚乱发生地附近，艾伦抬头环顾四周，除了围着他们的外星种族平民、临时搭建的丑陋窝棚和前来接管指挥权的苏瓦里安宪兵之外，一个可怜的家伙进入他的视野。
    那是一个人类，身体已经被烧得完全碳化，看不出相貌或者性别。一根削尖的金属棍子从他的下体插入，从喉咙刺出，脖子别扭地往后弯曲；另一根金属棍贯穿了他的双臂和胸膛，把他的手臂平直地固定在空中。
    他就像一尊专门用来羞辱人类的十字架，耸立在一处五米高的断台上，空洞的眼窝盯着污浊的天穹。
    艾伦不禁回想起昨天那个男人最后望向自己时愤怒而决绝的目光。
    “该死的！他们到底还想怎么样？！”
    终于有人忍不住在公共频道里发难道。
    “安静！士兵！”胡里安马上便厉声责骂，“别火上浇油！”
    “去他妈的火上浇油！难道我们就当没看见吗？！”
    “够了，蠢货！现在把嘴巴闭上！”胡里安气急败坏地骂道，苏瓦里安宪兵已经加入了治安分队的公共频道。尽管他也很愤怒，但他不能丢了饭碗，否则他的一家老小都会失去安全屏障。而且根据最新统计，这座城市里的外星种族数量已经超过了人类，不给他们惹是生非就是最好的保护。
    形形色色的外星种族不怀好意地围观着戳在原地不动弹的治安分队。尽管外星种族才是这座城市的外来者，但出于当局的放纵，与帝国血出同源的联邦人类在他们眼中已经成了二等公民。
    高大的苏瓦里安宪兵推开碍事的外星种族，穿过人群走向治安分队。胡里安转回身，匆忙敬礼，高声说道：“长官，治安部队第1427分队向您报道！”
    苏瓦里安人的一对上肢端着磁轨步枪，另一对上肢中的一只指爪按着象征指挥官身份的佩剑，另一只背在身后。这是一个充满敌意而且无比傲慢的姿态。
    “城市设施基础模块的功能层里聚集了一伙自称‘人类阵线’的反叛分子，你们去把他们赶出来。我们会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苏瓦里安人扬起下巴，慢条斯理地说道，“具体位置已经标注在诸位的战术地图上了。”
    公共频道里泛起一阵不满的嘟囔声，但在苏瓦里安人杀伤力强劲的磁轨步枪面前，大家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跟在苏瓦里安人后面挪开了步子。胡里安不禁松了一口气，又是令人不悦但有惊无险的一天。
    这时，一个有些颤抖的声音突然从公共频道里冒出来。
    “长官，请您允许我把那具尸体放下来，死者应该得到尊重！”
    空气顿时凝固了。胡里安在愤怒和震惊中转过身，盯着说话的人。宪兵原地站定，他没回头，但苏瓦里安人特殊的生理构造让他不回头也能盯着对方。
    没有任何回应。叶婉蓉深吸了一口气，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几秒后，宪兵沉默着转回身，将叶婉蓉置于视野中央。胡里安夹在苏瓦里安人和叶婉蓉之间，一想到前者手中蓄势待发的磁轨步枪能够造成的伤亡，他脸上不禁冒出了冷汗。一个义愤填膺声音要他毫不犹豫地支持自己的属下——这件事虽然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能挽回一点人类种族摇摇欲坠的尊严——而另一个声音，则要他好好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再做决定。
    最终，宪兵低沉地说道：“准许。”
    所有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叶婉蓉没理胡里安，径直走向被烧成焦炭的受难者。
    围观的外星种族难民虽然不知道这一番刚刚发生在在治安分队通讯频道中的斗争，但他们猜得到一个人类军人脱离队伍走向十字架是要做什么，而且他们也不打算配合。聚集在治安分队周围的难民们纹丝不动，企图以血肉之躯阻挡穿戴着作战装甲的武装士兵。
    他们所珍视的一切在他们眼前被帝国毁灭，而他们自己也极有可能落得同样的下场——无处释放的愤怒和绝望，加上外星种族对人类的根深蒂固的猜忌，新仇旧怨终于以“忠贞条例”为契机爆发出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艾伦在私人频道中问道。他从后面赶上来，与叶婉蓉一起挤进外星种族的人墙。
    “如果这是行正确之事的必然代价，我愿意承担。” 百度 求小说网 有求必应！ 重归灰烬 https://www.qiuxiaoshuo.cc/read/gsfoo/fkkgogqi.html 全文阅读！求小说网,有求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