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九公主视角)

小说:于归谣  作者:夭姽包
百度 求小说网 有求必应! 于归谣 https://www.qiuxiaoshuo.cc/read/gskif/fkmggafi.html 全文阅读!求小说网,有求必应!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静静地等着。太子哥哥好像忽然下定决心一般,轻轻开口:“我们回虞家看看吧。”说罢他侧过脸来,眼里满是询问恳求的意味,好像生怕我会劝他什么。
    原本我确是担心他睹物思人,不过瞧见他这副样子,到嘴边的话只好又咽下去,只是忙不迭地点头。
    三年来太子妃并没有回家省过亲,即便是按礼制要办的回门礼也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推迟,到最后竟一直没有回去。正想着,却发现太子哥哥对路熟得很。不过虞参议也算朝廷重臣,想来从前太子哥哥经常去拜访吧……不然也不会遇到虞曼殊……
    过了不久,眼前就出现了那座朱楼,乌头门上大大地刻着“虞宅”二字,那是继川名隐雅士王乔所题,传闻虞参议入仕前与他是同窗挚友,不过王乔素有巢由之志,后来便往岭东继川一带隐居。王乔善诗画,才冠当世,虞参议曾修书请他出山到上京来谋职,王乔曾引嵇中散“君子百行,殊途而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回绝,表示只愿闲散终身。传闻二人少时志趣相投、谊切苔岑,可终究一个身居庙堂,一个隐身山林,终究隔了千山万水。
    永安离岭东并不远,不知他们有没有再相见呢……只是当年情谊,如今还剩几分?几经宦海沉浮,是否还能记得当年的誓言呢……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荡尽天下不平事,虽九死,亦不悔。
    纵然相对,怕已是不敢相认了吧。那是近在咫尺的远。心性变了,才是山水迢迢吧。
    门房里还有个老媪,他来应时我还吓了一跳。原想着这里废弃了两年,就算没有易主、也无旧日仆从了,可却不想,总有不二之老。世上痴人万千,原不止我一个。
    我们虽是便装而至,但那老媪好像一眼便认出了太子哥哥,眼里是长久的惊异……甚至,显而易见地能觉出一种愤怒,不过碍着身份不好直接发作罢了。她并没有因着礼制拜下,太子哥哥却伸手扶住她,声音有些颤抖:“舒姨……”
    我愣了一瞬,鬼使神差地跟了一句:“舒婆婆好!”
    那老媪终于看了我一眼,眼底却毫无波澜。我一下明白过来,太子哥哥大概和这婆子有旧吧……想来也是,虞家两个大小姐都因他而死,如若是我,也会诅咒他吧……
    可此刻却不是共情的时候,我虽然同太子妃姐姐交好,对虞家那些人却没有多少好感。当年若不是他们,又怎会有今日四而去三的悲剧。
    可毕竟碍着身份,那婆子还是把我们迎了进去,然后毫无感情地对着太子哥哥喃喃了一句:“诸般都与旧日一样。”然后便转身颤颤巍巍地走了。
    太子哥哥却忽然红了眼眶。我看见眼前的院中一片衰颓之色,外墙已有些斑驳,墙跟的荒草已有半人高了……是啊……已经两年了,这里都已经空置两年了……当年再繁华,如今也只有一片荒寂。楼台巍巍依旧,却已不是高门盛景;庭院深深如昨,却再无佳景。曾听一句俗谚,这房子也需得靠人气养着。如今人都走了,这房子,自然也没了灵气。
    又是良久的沉默。太子哥哥不知在想些什么。这里的一草一木曾经又是如何,他比我熟悉得多。我想了想,终于开口:“虞大人也上了年纪,永安终是山穷水恶……”我想说,应当趁着太子妃新丧,向父皇请命接虞氏夫妇回京了……毕竟他两个女儿接连夭亡,若是还把他贬在永安,于情于理都是不该。何况我听闻虞夫人到了永安后开始吃斋念佛了,也再不端架子,如今他们是掀不了什么风浪的。所以何不趁此机会,也好全了父皇的美名……
    可看着太子哥哥的脸色,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模模糊糊地提醒着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却忽然惨然地笑了笑:“月前……的时候……我本向父皇递了折子……却收到了永安的来信……”太子哥哥怔了一会,终于叹道:“留在那里也好……至少山高水阔、可以觉得自在。”
    虞参议在京中的名声并不好,他素来左右逢源,奉承不少人,却也遭人嫉恨。被他奉承的人只是觉得受用,如今却不会记得他;嫉恨他的人,巴不得他永无翻身之日。京中便是如此,天子都城,百僚看着和和气气的,心思从来十分都是藏着。虞参议到了永安反倒得了大大的贤名。大抵是因为永安民风尚未开化的缘故吧。单纯无所虑,自在无所忧。
    我也只好点点头,太子哥哥往后院走去,我伸手想要拉住他。岂不闻,独寻遗踪一泫然……这一拉才发觉,太子哥哥瘦了很多。原本他就因着累日操劳极是瘦削的样子,如今便更是几乎弱不胜衣。我清晰地摸到他的骨头,我的心一下就被刺痛了。
    他忽然笑起来:“小九……你知道吗?明明是我,害得他两次痛失爱女……可信中……他还劝我想开一些……好好保全自己……小九,你说……是不是当年我便选错了……我就不该当这太子、就不该……是我害了虞家……小九,若是大哥还在,如果当年死的是我……该多好……当年,死的怎么不是我啊!”他闭上眼,泪水划过。当年大哥暴亡一直是他的心结,只是如今又新添了几件……
    我看他摇摇欲倒的样子,忽然下定了决心:“哥哥……阿九同你一起长大,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日。朝堂之中,往往走一步便要算十步。阿九知道,这么多年你过得一定很痛苦。阿九知道,这不是你心中所愿。可是,我们生在天家,天生受着奉养,所以我们也有无法推脱的责任。哥哥岂不闻陈力就列?匪躬正德,吁咈都俞,而后使民不饥不寒,世行大道……这句誓言我们都念过……阿九只是女儿之身,能做的不多,可是却日夜不敢忘记这份责任。庸常者忧思不竭,而后多苦。太子哥哥难道也只觉得自己的不易,忘记了还有很多人,尚且食不果腹、居无定所、遭人鄙弃……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尚坐于涂炭,挣扎地活着……哥哥难道已经忘了我们应当守护的誓言,忘了肩负的责任了吗?我们的荣华,源自我们的出身,靠着万民的奉养,也因由我们自己……”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该如何去劝,因为若是我,恐怕根本熬不到这时节:“哥哥,阿厌还小,亦是你同她的骨血……太子哥哥如今只有先好好照顾自己,保护好阿厌,方才算是对她的一点偿还……而不是这般作践自己……”
    “好,好……”他喃喃,终于快步走了进去。
    阳光洒落下来,他望着那旧窗轻轻地笑起来。我循着那目光看过去,窗子有些蒙了尘,隐隐绰绰我瞧见一些笔墨之类的物什。我听见身边的人低低说了句什么,我听不真切,好像是说:“方才便瞧见你了……”
    他站在门口却顿住了脚步。近乡情更怯,大抵也可以这样用。大抵是怕,若连旧物都残破了,如何缅怀。
    门却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穿着缟素衣裙的小丫头立于眼前。我被她吓了一跳,还未看清她的容貌,她便推开太子哥哥一下走了出去。她走的并不快,我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抬脚便要追上去。太子哥哥一下拉住我:“是我欠她们的……”
    我心里明白,如今还留在这里的,必是对虞家有很深感情的人。这些人,怕是恨极了我们。何况如今他们什么也不剩了,便也没什么可以怕的了。
    屋子里的陈设整整齐齐,仿佛主人不曾远离一般。屋子里还燃着香,带着甜甜的香气,让人觉得如梦如幻。
    我走了几步,看屋里的陈设,虽不华贵,却尽是些难得的。墙上挂着两幅画,画的都是新雨后一枝海棠半开,不过一副显然是出自善于丹青之人,另一幅嘛……笔触间犹见生涩。我估摸着这大抵是太子妃姐姐不同时期的练笔之作吧。那运笔生涩的想来是幼时所作,纵然画得稚嫩,却可窥见朴拙赤诚之心,那后来所作的却再无那份天真之意。所以,所谓成长,不仅仅是臻于纯熟。
    我信步走到书桌前,那上面还摆着几本诗帖。纸张有些泛黄了,我不敢伸手去碰,生怕一碰,那纸便会消散在风中。那是很漂亮的小楷,只有自小苦练才能有那番风骨。说实话,我从前并未在意过太子妃的字迹。毕竟身为宫妃,粗通文墨便可称一声才女。纵然如文美人那样本是才情卓绝,大多的人也不过是因着身份胡乱吹捧,又有何人真正在意这一笔字如何呢……宫中女子繁多如斯,甚至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在正史上留下寥寥一笔,又有谁会记得她们曾经的言笑晏晏……万千女子之才,终究被她们的身份掩埋了……
    我四下看着,房间内的陈设几乎与印象中东宫所置无贰,心中慨叹,不知究竟是太子妃姐姐将这些的爱好、性子刻在了骨血之中,还是太子哥哥心细如斯……
    太子哥哥站在书桌前愣了好一会,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庭院之中,阳光斜斜地照下来,耀得人一瞬有些失神。
    太子哥哥慢慢地走向她的床榻,我瞧见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跟了过去,却见太子哥哥从那枕边拿起了一个乌木的小匣子,上面是百鸟朝凤的图样。我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太子妃姐姐髫年母后给她的生辰赠礼。那是母后专门找了洛桑岛的巧匠所制,只此一件,绝不可能弄错。百鸟朝凤……世家女子哪里能轻易承这般盛誉……当年我不懂得,现在我忽然有点明白过来,这一切原不是命运弄人……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今日的不幸。
    天下父母哪有不盼着自己儿女安好的?想来父皇母后当年便是如此吧……在世家小姐中相中了性子单纯的疏姐姐,就像长乐姑姑那样喜欢她……可是,他们却没有料到,太子哥哥早已对他们的“准儿媳”的姐姐情根深种……他们想让太子哥哥“回到正轨”,却造成了四个人、两个家庭、一座宫殿中的悲剧……天下的父母都盼着自己的孩子安好,独独却忘了,旁人也是他人的子女,也该同样安好……是,贵为天家,我们有权力接受奉养、做出高人一等的姿态。可是,如若此风渐成,遂使黎民不幸,国体根基不稳,到时又该奈何?君子驭下,深不可测。不能叫旁人看出谋划目的;以德服众、众人必拥之;与民同苦同乐,而后可与万民同寿,代代福禄无所竭也……从前背过的话又一句句不明不白地蹦出来,我此刻想不明白,却也不愿再深入去想。父皇是我所敬爱的人,母后是我所依恋的人,如今的状况想来他们也不曾料到、不愿看到吧……只是无心之失、无心之失……君子恒过,而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更也,人皆仰之。过而能改,善之善者也,夫君子小人、孰能无过?
    这么一想便觉得轻松了些。世事无常、难以预料,这一场悲剧之中,牵扯的太多太多了……只是我没有想到,除了虞家的自私绝情、太子哥哥的优柔寡断,父皇和母后也算间接促成了这一切……
    我正乱糟糟地想着,太子哥哥打开了那盒子,满满一盒子都是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我偷偷看了一眼,想来那盒子或许是被疏姐姐当作妆奁了吧……
    太子哥哥拿起一串藕粉色的珠子,一颗一颗抚过。二十四颗,因着时序,颗颗刻着花信。那时我见这珠子可稀奇了……央着母后给我,母后却不肯,原来竟是为疏姐姐准备的……太子哥哥放下那珠串,又从那盒子里拿起一个竹编的小物件,太子哥哥喃喃地道:“到底我都没能寻只真的与你……”我定睛细细地瞧了瞧,那是只竹编的小狸奴,做的并不算精巧,只是粗略能瞧出轮廓,想来并不是巧匠所制的吧……原来疏姐姐喜欢狸奴……这三年来我空顶着密友的名头,却连这也不知道……她一定很遗憾吧。忽然太子哥哥从那盒子里翻出了一个拧巴巴乱糟糟的五色络子,一瞬竟突然落下泪来。我被唬了一跳,问他、他却只是咬着嘴唇,像是陷入了无尽的梦魇之中。
    正当我想着该如何寻个别的话题,太子哥哥却忽然开了口,断断续续说了很多的话。他大抵是知道我心中困惑,又大抵是在自责:“这些……都是幼时的旧物……她没有带着,我以为……原来她都记着,都记着……”
    我兀自心中唏嘘不已,太子哥哥却忽然魔怔了一般,一下就把墙上那张精心勾画的半睡海棠揭下来,疯狂的撕扯着。
    我被他吓了一跳,慌忙要去夺。这些都是太子妃留下的旧物,他若清醒时,必是珍视异常……纸张薄脆,还不及我去夺,便早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我蹲下身去想要收拾,去发现早已是糨糊都糊不起来的程度——早就不可挽回了。我正要起身说太子哥哥两句,谁知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我胆战心惊、笑得我忽觉得悲从中来。我心中虽然有些不知所措,脚下却还是渐渐地挪近了剩下的那幅画。
    太子哥哥却状若无人地说起来,眼里似闪着星光:“幼时我素来不喜书画这类风雅事物,每每都要被太傅告状到陛下跟前。那幅海棠,是她带着我画的。随着她的手,一笔一画、一浓一淡……后来,我瞧见东宫里的海棠雨后娇艳,想起这件旧事,凭着记忆画了幅一样的……遣人送来给她……”他的眸子逐渐按下去:“不一样……根本不一样啊……不一样!”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来太子哥哥入主东宫前便与疏姐姐相识……执手相携所作,和独对雨后海棠,哪里会一样呢?昔日天真少年,和今日东宫之主,又如何能一样呢?可这不一样,正是代表了臻于纯熟。
    解语花枝娇朵朵,愁染眉头人自醉。
    海棠过後荼蘼发,堪叹人间不再生。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小心地掏出四哥哥从廓尔喀寻来的那珍品:“这是廓尔喀部的圣物,传闻燃之可以通灵……”生犀沾衣带,人鬼无相隔,枯骨犹生曼陀罗。
    太子哥哥茫然地接过,我不知此刻他在想些什么。通灵之术我原是不信的,但是如今,哪怕是虚幻的慰藉、哪怕是饮鸩止渴,都比太子哥哥这般样子好多了吧……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带城的那个奇珠……那时我笃信,世上不会真的有通灵的奇事,可如今我却寄希望于这些飘渺之事……当年那个同我一般不信的人,如今看着那小小的一块犀角,仿佛看见了黑暗中的一点光……
    我静静地退了出来。无论犀照是否真的能够通灵,我都应该让太子哥哥和疏姐姐单独呆会。我微微有些发怔。若是有一日子若不在了……我当如何呢?不过很快这个问题就得到了解决:只影又该向何去呢?君已亡,何聊生。我是他的结发妻子,本就该与他生死相随,他若不在了,我也随他去便是。可我还是怕他在我面前……所以……天神在上,若我们不能同生共死,那便让我先去吧……他,要长命百岁……
    院子的另一侧还有一间屋子,我鬼使神差般走进去。里面的陈设同着疏姐姐房中不同,相较之下更是素雅,但所用却也都是上乘之物。屋子里也归整干净,仿若旧日。我心下明了,这里大概是虞曼殊的房间。只是,虞曼殊故去三年多了,这里竟还是这般齐整,想来是花了心思打理的……我心中有些触动。是啊,天下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不管怎么样,这里终归是她的家。
    我回到院中等了一阵,阳光洒落下来,亘古不变的常理。
    忽然听到身后门扇轻阖的声音,太子哥哥走了出来。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淡淡的,仿佛回到了从前,唯一区别是不再挂着那淡淡的温润笑意,眼神也凌厉了不少。我不知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明显能感觉到太子哥哥的状态好了很多。他把那小布袋子还给我,自顾自开了口:“阿九的心意,我都明白。日后……我会试着一点一点找回自己……”
    我心中欢欣,揽过太子哥哥的胳膊:“如此便好!那我们回去吧?”
    太子哥哥却好像有些费解。
    我急吼吼补充道:“如今出来的时间也足够长了,现在我们回家去!”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并不那么喜欢呆在宫外了,可能是因为明白了危险藏在未知之中,又或者只是因为心中有了牵挂。
    太子哥哥却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我一瞬反应过来,今日是陪他来散心的,这样便回去,岂不是他又该黯然伤神……
    而后一句话却惊得我几乎跳起来:“没有家了……”
    我急忙拍了拍他,他却只是浑不在意地一笑。我心中发急:“当年胡诠一案后,哥哥便心生怨怼之意……到了如今,还没有悟过来吗,怎么说这样的话......”
    “后妃有娘家,宫人也有本家,可我们的家在哪?”
    我觉得有些好笑,一时想不明白他何出此言:“皇宫便是我们的家啊……”说这话时却突然明白过来:从来都道家是安乐窝,最让人舒心放心,可这诡秘宫廷,处处藏着暗箭,但是放下戒备就很难……念及于此,我又补了一句:“纵然步步艰难,那里到底还是有关心哥哥的人,譬如我……”这话说得坏了,太子妃死了,父皇于他还隔着君臣那一层,我想了一会,实在不知如何说下去,这话说的实在有些坏了。
    太子哥哥却恍若未闻,自顾自接下去:“人人于宫外有自己的家,这样,伤心难过时,尚有避风之港。即便身不能往,终究是心中慰藉。后妃有娘家依凭,宫人也有本家,即便是抄家没族,也有可以追忆的东西。可我们原不曾有个这样的家。又或许……是我把它弄丢了……”他垂下头去,“阿九,这里……困住我们了……”
    我愣了一瞬,这京中,这王土之上,并非每一个人都有家可以休憩。有的人生来没有这样的庇护,茕茕无依,只能靠自己活着;有的人曾经有过,可天一怒,什么都夺去了,只有回忆如鲠在喉。这上京这么多的人,匆匆一眼便擦肩而过,又有谁能知道,彼此的背后,到底背负着什么。
    上得孤城向晚春,眼前何事不伤神。
    曾听人说,帝王宝座上坐着的,是普天下最不自由的人。他们只能坐在那位子上,不然,只有万丈深渊可临。王座看似荣耀,却也是困苦。宫中之人,无诏不得见旧日亲故,无恩赏不得踏出宫门,亦是城中汲汲人。
    太子哥哥却忽然转了话锋:“听闻乔雪楼的糕点是京中一绝,今日天色还早,同你去看看罢?”
    我愣了一瞬,分明前些日子才送了乔雪楼的合意饼到我那里,为这还白白弄出一场乌龙……想到这里我有些尴尬起来,只是点点头。
    乔雪楼在三条街外的位置,不远也不算近,我们在人流中慢慢地走着。如今虽快到冬日里了,终究年节也临近了,街上还算是热闹。乔雪楼的金字招牌豁然亮于眼前,我不由地有些兴奋起来。
    我跟着太子哥哥上了二楼的小阁之中,透过窗子望出去,院中一株绿梅开得正好,斗雪迎春,甚是俏丽。
    酥皮糖糕、糯米糍糕、绉纱馄饨、水晶菱花糕、椰蓉奶冻、金玉如意酥、四色鲜花酥……
    那小二听着面色却是一沉。想来我们两个包了这小阁楼,那小二想我们必是富贵主顾,不料却光是喊了楼里做的点心……我心中好笑,那小二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些点心已经能摆上满满一桌子了。
    这乔雪楼的酒菜在京中闻名,这外带的点心更是京中一绝。看着那一叠叠精致的点心挤挤挨挨摆上桌,我在心中暗暗感叹。
    太子哥哥挑了糖糕夹到了我碗里,我细细尝了,香甜酥糯,确是美味。
    宫中膳食依着民间风味的菜肴点心也有不少,可终究往往只是徒有其表。今日终于尝到了这“正宗”之味,确实特别,怪不得太子哥哥能对幼时小铺子所尝的点心那般念念不忘呢……
    “她最喜欢乔雪楼的糖糕。”太子哥哥直直的说了这一句。
    我愣了一下,不过接下来的话更让我头皮发麻:“还是敖旻告诉我的……小九,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我想了一下,终于找了个我以为合适的音调:“他们也算是世交,从小一块,自然对彼此的爱好熟悉些……”
    “是啊……原是青梅竹马……”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太子哥哥却接着道:“若是我早些知道,一定会全她幸福。”他苦笑了一下,我看着也觉得心中酸涩:“大哥、师傅、曼殊、阿期、湘意……还有她……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因我而遭遇不幸……都是因为我……”他抓起桌上那壶碧芳酒仰头灌下。我连忙去抓那酒壶。前些日子,我怕太子哥哥借酒消愁愁更愁。因而特意着了人管着东宫的酒,今日瞧着太子哥哥状态好了很多才寻思着点一壶碧芳酒小酌怡情,哪里料得他便这样直直灌下去……碧芳酒虽是花酿、并不烈,可这样一头灌下去,终归很是伤身,何况愁闷郁结之人呢……
    我夺过酒壶拿在手里,太子哥哥也不再来拿,只是喃喃地道:“小九……你也离我远一点吧……在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好的结果……”
    我轻轻揽过太子哥哥,轻轻摸着他的头,就像从前母后安慰我们一样。太子哥哥伸手揽住我的腰,侧着身子任由我轻拍他的背,他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东宫中那么多人,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已经故去的人无法再回来,哥哥要做的,便是尽可能保护更多还活着的人。哥哥若是一直这般意志消沉,想把如今的位子让与他人,即便不顾惜自己的身命名节,也该考虑不能将臣民置于水火之间啊。是……或许有人才学在你之上,可强者相争,终究祸及他人。百姓需要的是安定……如今的大箐,几番战火,经不起再……”
    太子哥哥忽然明白过来,一下松开,整个人从位子上几乎是弹了起来。我知道,我同他虽是兄妹,这般亲昵的姿态要是叫别人瞧去了,旁的人我不敢说,子若定是要吃味的。我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欢欣又是怅然。太子哥哥却几次张了张嘴,看上去有很多想说的话。
    不过这里是乔雪楼最上等的阁间,想来并不怕有人听墙根,所以太子哥哥终于说道:“成亲那天,宁曦同我说,有个红衣的男子一路从城南跟到了宫门外,行迹可疑。天家嫁娶之日,哪有寻常百姓能着(zhuo)着(zhe)红衣到天街上啊……可终究也不能奈他如何,况且那时候,我并不在意。”
    “刚嫁进东宫的时候,她总爱生病,有时候病得迷迷糊糊了,还会喃喃地喊着“阿兄”她没有哥哥,甚至亲族中根本没有同辈的兄长。何来的“阿兄”……直到那日,敖旻去西北的消息传到宫里,她急得不顾宫中的规矩,冒险要翻墙出宫去。我终于明白,那是她的子秋哥哥。他们两家原是世交,我是知道的……”
    “紫(zi)竹(zuo)花(hu)开(kei)la七(ci)月(e)里,妹妹采花送bela情(sing)哥哥(gou)。紫竹花开衣襟前(si),与那(bangzi)青(cing)衫(sai)配成(zeng)双(sang)……”外面传来阵阵的小调,吴侬软语,想来是江南的调子。
    太子哥哥一下很激动的样子,急急叫了那小二来,那小二听了,忽然嗤的一声笑出来:“这是我们的厨娘在那里练嗓子呢……那大娘都孀居了十多年了,要我说,这位公子……还是正经去兰香苑寻个歌姬……”
    “我呸!哪个正经人去兰香苑……”
    小二这时候才注意到我,连忙堆笑:“是,是,夫人说的是……正经人呐,不会去兰香苑……”
    想想我都觉得好笑,那小二估计误以为我是这位公子的娘子,当着旁人娘子的面说什么逛兰香苑……啧啧啧,我都替他尴尬。
    那小二抬脚便想去招呼别人了,太子哥哥却不依不挠地拉着他问那厨娘。小二收了银子,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那厨娘原是江南人士,因着丈夫死了,北上来讨生活。一日我们的老板到街上去,吃到了她做的点心,念念不忘,所以高薪聘了她来做厨娘……哎,一个月这个数啊”那小二伸出一只手比了比:“她一开始还不肯来,说什么高楼不自在……要我说,我要是一月能得这么多银子,梦里都能乐开花喽……”说着那小二便应着招呼声跑堂去了。
    太子哥哥怅然地站了一会,终于没有提出见那厨娘。我想起太子哥哥曾同我说过,幼时他和疏姐姐曾一起到一个街边的摊子上吃点心,那摊主大娘便是江南人士、北上来京……会不会……
    不过我终于问不出口,这一切便也无法考证了。
    太子哥哥木然地坐了下来,又夹了一块糖糕,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从前太子哥哥从不曾这样轻易地显露悲伤,可是最近,眼泪却好似断线了一般。大抵从前压抑太久了吧……
    我没有多说什么,此时无声胜有声。我们只是静静地又吃了一会。
    暮色西斜,我终于拉着太子哥哥回到宫里。我送他回东宫,临走时,他忽然开口:“小九,感情便似二人角力,从来不是真正比个高下,而只是,不愿放手的,伤得最深。”我愣了一下,不知这话是他说给自己,还是想提醒我。
    “如今只有阿厌是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那时候我还在想,旁人给孩子起名字,尽是用那些团圆美好的字眼,她为什么偏生用了这样一个字。她说那是厌弃、那是厌烦,我以为那是她恨我,说了气话……如今我才知道,她过得那么痛苦。而这些痛苦……都是我强加给她的……”
    那他大概只是在笑自己吧……
    叹人间,盛景不常情难付。也曾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写不下了放这里:
    注:
    独寻遗踪一泫然是化用陆游的《沈园·其二》中的“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尚书·大禹谟》中有“正德、利用、厚生惟和”《礼记·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易·蹇》:“六二,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匪躬,指忠心耿耿,不顾自身。吁咈都俞指君臣议事融洽。
    是化用《红楼梦》里的“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梦林玄解》桑生屋上,主有忧,所以本卷的卷名取的就是“生桑之梦”的典故(三国何祗梦见井中生桑,后应梦,四十八岁而卒;后比喻死期将至。)所以本卷稍微有点沉重,又有几位小伙伴要离开啦!
    《庄子·逍遥游》载:隐士许由,相传尧让以天下,不受,隐居在颍水之阳的箕山之下。尧又召为九州长,由不愿闻,洗耳于颍水之滨。又,许由与巢父为友,后因称隐士为“巢许”、“巢由”。所以巢由之志指隐居超然之心。这里许子由的名字对性格也有些暗示意味(但是离他出场还要一会哈哈哈)
    关于海棠:海棠花的花语有苦恋的意思,常被用来形容离别的悲伤情感。它的花语是温暖,给人温文尔雅之感(暗示幼年那段日子是太子妃的光与温暖)。海棠花还叫相思草,它的花语是相思的意思。
    同时还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点:海棠虽美却无香,寓意人生终于难以两全。同时海棠无香可以用来形容一个人喜欢另个人而对方反而喜欢别人,他的情感只为喜欢的那个人投入;而忽略了喜欢他的人。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成为海棠无香。海棠无香也被归为人生四大憾事之一。
    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在角落默默付出,没有人注意过,从来就不在意。可指只有如花似月迷人容貌而无半点才情的美女。同于有色无香。
    “海棠过後荼蘼发,堪叹人间不再生。”出自洪适。荼蘼的花语是花一开放便是末路。它开花之时象征着一段感情的终结,也表示女子的青春已经耗尽。
    这里主要取它温暖相思的美好意思,与什么劳什子《海棠春睡图》无关!!!
    西府海棠有雅号“解语花”。赵师侠有“解语花枝娇朵朵。不为伤春,爱把眉峰锁。”
    化用论语: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更也,人皆仰之.这句是指君子(因为平时行事光明磊落),他们的过失就像是日食月食一样,人们一样就能看到.他们改正了自己的过失后,人们还是会像仰望日月一样敬仰他们.
    廓尔喀是今尼泊尔一带,盛产犀角(?)关于生犀通灵,之前曾看到一段话挺感动的:暖水濯我足,剪纸招我魂。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忘川之畔,与君常相憩。烂泥之中,与君发相缠。存心无可表,唯有魂一缕。燃起灵犀一炉,枯骨生出曼陀罗。
    元好问的《雁丘词》:“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上得孤城向晚春,眼前何事不伤神?”“曾是城中汲汲人”出自杜荀鹤《登城有作》
    小调是根据江苏民歌《紫竹调》等改的(这里选了其中一个版本,其实发展中紫竹调已经变成了曲牌名的感觉了),而且有些字真的打不出发音可能也不太标准,大致只要知道一下这里是江南民歌就行了哈哈哈)
    来吃刀子:阿九是不知道太子与虞家姐妹小时候的事的(一方面是那时候年纪小,一方面是因为那是属于他们三个人的记忆,别人并不能窥见),所以,如今只有太子自己知道这些了……没有别人知道了……会有新的人续弦、那两个明艳的女孩子全都不再会回来了……慢慢也不再会有人记得她们,不再记得虞家……最后没有人知道这段曾经了……(同时阿九现在也不会明白当年虞家的真相和赐婚虞氏真相,所以她还是很厌恶虞夫人等的,但实际上虞夫人真的很好啊(从太子妃视角已经看到了她其实刀子嘴豆腐心,对曼殊也是一样的好……然后到了永安,她知道危机降临,可又做不了什么,所以才吃斋念佛,可终究可终于也没有保住虞疏一世平安。)等阿九懂了这些的时候就全是刀子了……)
    青梅竹马既是虞疏和敖旻又是太子太子妃,一语双关(别刀了,别刀了)
    又一个双关:敖子秋和太子都被太子妃唤过阿兄的……!
    这里……困住我了……(宫中没有“家”的感觉,只是困住所有人(公主、许狗、昭和、太子妃、太子......)的囚笼) 百度 求小说网 有求必应! 于归谣 https://www.qiuxiaoshuo.cc/read/gskif/fkmggafi.html 全文阅读!求小说网,有求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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