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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近黄昏。
这里是个很热闹的城市,街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扶着老人的,抱着婴儿的……
大多数的人看来都很愉快,因为他们经过一天工作的辛劳,现在正穿着于净的衣服、舒服的鞋子,囊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自节俭的生活中省下来的钱,所以他们已经可以尽情来享受闲暇的乐趣。
另一些人,却从来不知道工作的辛劳,自然也不知道闲暇的趣味,所以看来就有些没精打采。
一个人不去耕耘,就想求收获,是永远也不会愉快的。
这条街道的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有的卖杂货,有的卖茶叶,有的卖衣服,有的卖花粉,大多数店铺都将他们最好的货式陈列出来,来引诱路人的眼睛。
他们也在瞧着路上的行人,那眼色就好像行人瞧货物一样,路人的兴趣在他们的货物,他们的兴趣却在路人的钱袋。
这些人彼此打量着,彼此微笑着,大多数人都彼此相识,只有一个人,在这里是完全陌生的,那就是韩文,他甚至连这个城市的地名都不知道,他既没有打听,也绝不关心,因为他的兴趣并不在这城市。
他的兴趣就在这些人的身上。自一望千里无人迹的大沙漠归来,再见到这些和气的、愉快的、善良的人,实在比什么事都能令他开心。
这热闹的城市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条街,这条街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家酒楼。选了这地方,坐在临街的窗子旁,望着楼下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望着人们的笑容,听着人们的呼吸。
他就这样坐着,这样望着,也不知望了多久,桌子上已堆满了锡酒壶,酒壶已都是空的。
这个该死的世界……在不熟悉的地方,他就算是想要找高手跟自己过招都很艰难。话说回来,石观音,还真是让他失望了。他只能去找别人,别的高手。
自斟自饮,思虑甚多,突然间韩文转过头去。因为有个青衣少年正在向他这边走过来。
这少年本来就坐在他旁边一张桌子上的。人长得不但很英俊,而且看来很斯文、很秀气,穿的衣着虽然并不十分华丽,但剪裁得却极合身,质料也很高贵,显然是很有教养的世家子弟。
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会惹人注意的。何况他身边还有个非常美丽的妻子。
韩文也早已注意到这夫妻两人了,他在喝着酒时。这夫妻两人也在喝着,他们的酒虽然喝得令人吃惊,这夫妻两人喝的竟也不少,丈夫喝酒时,妻子居然能陪着他,心中不觉有些羡慕得。
现在这少年居然抛下他的妻子走过来,韩文正不知他是为了什么,青衫少年却已走到他面前,抱拳微笑道:“小弟本不敢过来打扰兄台喝酒的雅兴,但见到兄台这样的好酒量,却又忍不住要过来请教,但望兄台莫要怪罪才好。”
爱赌钱的人,就算连裤子都输光,也还是喜欢别人说他赌得精、赌得好;爱喝酒的人,更没有一个不喜欢别人说他酒量好的。何况这少年自己酒量也不错,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自然更令人听着开心。
韩文笑了笑,道:“你若真有心喝酒,何不移步过来?”
青衫少年刚怔了怔,抚掌笑道:“正是如此!”
说罢,这青衫少年便带着妻子一起过来,韩文虽然不是个很容易就能和别人交朋友的人,却也不是个古怪孤僻的人,何况这少年夫妻两人,又实在令人觉得愿意和他们亲近。
这少年不但风度好、酒量好,而且口才也好,他的妻子蛾眉淡扫,不施脂粉,更美得不带丝毫烟火气。只不过眉宇间总像是带着三分忧郁,脸色也苍白得不太正常,竟像是在生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但这种病态的美,却最迷人。酒楼上十个人中,倒有九个人的眼睛在瞪着她的。只要她眼波一转,四座男人们的眼睛都发了直,若还有人不瞧她,那人也定已醉得人事不知。
这青衫少年竟然毫不在意,别人这么样瞧他的妻子,他非但不生气,反而像是觉得很高兴。最奇怪的是,这夫妻两人看来虽都很斯文秀气,甚至可以说是弱不禁风,但一双眼睛却是神光充足,明如秋水。
韩文知道只有内功极深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这夫妻两人无疑是武功极高明的人物。但他们无论是言谈和举动,却又偏偏不带半分江湖气,无论怎么看,也绝不像是武林中人。
韩文也不禁越来越觉得这两人有趣了。对别人的妻子,他自然不便瞧得太仔细,但此刻这少年怔怔有神,不知在想着什么,他的妻子也垂着头在轻轻咳嗽,灯光斜斜照过来,正好照在她的脸上。
韩文的目光,也和灯光同时落在她脸上。这几乎是一张毫无瑕疵的脸,脸上的轮廓和线条,简直完美得和一件精心的雕刻一样。但这张秀美的脸上,竟缺少了样东西。
从韩文这方向看过去,恰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的双眉,但她竟然是没有眉毛的,她的眉毛竟完全是画上去的。
韩文眯了眯眼睛,“画眉鸟”!这美丽的少妇难道就是画眉鸟?
在这一刹那间,秘谷中那些少女们的尸身忽然又出现在韩文眼前,每一个人都死得那么惨,每一个人脸上眉毛都已被人削去……这难道就是因为她自己没有眉毛,所以她每杀死一个女人时,都先将她们的眉毛削光?
韩文只瞧了一眼,就立刻抬起头,那青衫少年已微笑着向他举杯。韩文也举起酒杯,微笑道:“这三壶酒下去了,阁下倒是好酒量!善饮者。留其名,敢问阁下贵姓大名?”
青衫少年拱了拱手,笑着道:“贵姓大名不敢当!小弟李玉函……”
他话还未说完,那少妇竟也举起杯子,笑道:“阁下为何不问我的名字呢?难道因为我是个女人?还是因为女人嫁了人后,就不该再有名字了么?”
韩文微微诧异,笑道:“看来我该自罚三杯了。”
李玉函笑道:“贱内柳无眉。两位莫看她好像弱不禁风,其实她不但脾气和男人一样,打起架来。也绝不会输给男人的。”
韩文笑了笑,道:“哦!想不到尊驾还是位女中豪杰。”
柳无眉嫣然道:“其实我本来连名字也和男人一样,只不过小的时候生了场大病,虽然没死。但眉毛却掉光了……我现在的眉毛是画上去的。阁下难道看不出么?”
韩文本以为她一定要将这件事极力隐瞒,谁知她竟自己说了出来,韩文不禁又觉得很意外。
只听李玉函道:“现在该轮到小弟请教两位的大名了。”
韩文抿了抿嘴角,道:“我姓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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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未说完,就在这时,竟忽然有个人直冲了过来,指着韩文大叫道:“各位可瞧见了么,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韩文!剑神韩文!各位有幸能见到剑神的真面目。实在都应该站起来喝一杯。”
他嗓子就像是卖狗皮膏药的,这么样直着喉咙一嚷。满楼的酒客都吃了一惊,虽然有些人根本不知道韩文是何许人也,但只要是在江湖上跑跑的,知道江湖上最近的一些动向的人,听到韩文这名字,面上都不禁变了颜色。
最吃惊的人,自然还是韩文自己。
只见这人蓝衫灰裤,用黑布裹着裤脚,却敞开了衣襟,左边太阳穴上,贴着块金钱膏药,看来正是个标准的流氓地痞,这句话嚷完了,居然转身就要走,韩文嘴角上是一丝冷笑,掌作抓状,那汉子不由自主的倒飞了过来。
韩文一把拉住他膀子,慢吞吞的问道:“朋友贵姓?怎会认得韩某的?”
这人还想挣脱他的手,但韩文轻轻一用力,他已疼得头上直冒汗珠子,咧着嘴笑道:“小的只是个卖膏药的,怎么会认得剑神韩文这样的江湖高人,这不过是有人给了小的十两银子,叫小人来这里嚷一嚷的。”
韩文知道他这话说得不假,因为就凭他这点本事,想认识自己也不可能,更何况自己名声本来不显,至于这个所谓的“剑神”的名号,又从何谈起?皱着眉问道:“是谁给了你十两银子,叫你来的?”
这大汉苦着脸道:“那人说是韩文的朋友,小人也未瞧清他的模样。”
韩文笑眯眯的拉过他,道:“你难道是瞎子不成?”
这大汉道:“他将小人拉到一个黑黝黝的角落里,又背着光,小人只瞧见他手里提着个鸟笼子,笼子里好像有只画眉鸟。”
韩文声色不动,喃喃道:“画眉鸟?又是画眉鸟啊”!,说完,笑了笑,道:“不错,那人是我的朋友,他这是和我开玩笑的,你走吧!”
放开手,这大汉就一溜烟似的逃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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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函像是也怔住了,这时才长长吐出口气,拊掌道:“眉儿眉儿,你听见了么?被天峰大师推为天下第一剑客的剑神韩文,现在就坐在你面前了,你还不敬他一杯。”
柳无眉笑道:“我当然想敬一杯,只怕韩先生现在已喝不下去了。”
李玉函道:“喝不下去了?为什么?”
柳无眉道:“你若被这么多双眼睛直勾勾的瞪着,你还喝得下酒么?”,她又向楚留香嫣然一笑,道:“所以韩先生你也用不着再陪着我们,你若要走,我们也绝不会怪你的。”
天峰大师?韩文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慢悠悠的起身,道:“韩某本不愿走的,但现在……现在也只好告辞了,人怕出名猪怕壮。人红是非多?也许吧!”
一走到楼下,就连韩文自己也有些感叹,他见过的女人很多么。但像柳无眉这样的女人,还真是从未没有见过,她人长得漂亮还不说,而且……而且又豪爽、又妩媚、又体贴,她对自己都那么体贴,知道自己坐不住了,立刻就让自己走。何况对她的丈夫。
这一点倒的确很难得啊!难得?不!又何止难得而已,像她这样的女人,甚至是天下间也找不到第二个。有些女人也有许多好处,但女人就是女人,每个女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有的啰啰嗦嗦。有的装腔作势。有的冷若冰霜,有的却又太水性杨花,有的不许丈夫喝酒,自己却拼命吃醋。
所有女人的好处,她全有了,但女人的毛病,她却一样都没有,所有男人的好处她也全有了。却又偏偏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若是还有第二个……他韩某人。还真是会心动的!
想着想着,他已经找了家干净的客栈,定下了一间干净的屋子。月光照着窗前的梧桐,秋意已经很浓了,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阵桂子的清香,似乎在催人入梦。
如此星辰,如此月夜,韩文望着窗外的明月,悠然道:“桂花这么香,中秋只怕已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
接着,一人大呼着道:“剑神就住在这里么?姚长华特来拜访。”
韩文皱眉,喃喃自语道:“原来画眉鸟叫人在那酒楼上一嚷,是想替我韩某人找麻烦的。”
他一句话刚说完,院子里已闯入一大堆人来。
这些人有的手里提着灯笼,有的竟抱着酒坛子,有的已醉态可掬,有的却是睡眼惺忪,像是刚从床上被人拉起来的。
走在最前面的一人,手长脚长,又黑又瘦,三两步就抢到窗子前,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抱拳笑道:“哪一位是韩先生?在下姚长华,本是少林门下的俗家弟子,现在在这里开了家小镖局,久仰韩先生的大名,韩先生既然光临此地,若不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那就太瞧不起在下了。”
这人说话又急又快,就像是连珠炮,说到“少林门下”四个字时,他一张黑脸上已满是得意之色。
对付这种自命不凡的人,韩文一向是极为讨厌的,少林门下……很了不起吗?不过,他倒是想看看这些人想干什么。
只听大家七嘴八舌,都在说什么:“久仰韩先生的大名啦!今日能见到韩先生,实在太高兴啦……”
韩文冷笑迭迭,眼珠子一转,淡淡的道:“韩某初临贵宝地,又怎敢劳动各位的大驾到这里来看我?不知各位是?”
少林门下的姚长华,赶紧接着道:“在下先替韩先生引见几位朋友……这位毛健光,人称“神拳无敌大镖客”,这位赵大海……”
他一口气说了十来个名字,其中不是“神拳”,就是“神刀”,不是“无敌”,就是“威镇”。
韩文瞧着这些人的尊容,再听到这些响当当的外号,简直连大牙都要笑掉,微不可查的连连摇头,忍住笑道:“各位此番前来,究竟有何指教?”
赵大海抢着道:“在下等久仰剑神威名,非但剑术天下无双,轻功天下无敌,酒量也是冠绝天下的,这次有了机会,大家都想敬韩先生几杯。”
“好啊!那就——喝吧!”,韩文转身回了房间,这些人愣了半天,讪讪然的跟了上去,用剑之人多孤傲,果真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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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酒刚摆上,还没等喝,就在这时,突听“呼”一声,一样黑忽忽的东西自窗外飞了进来,带着一股强风,将窗子都震得“吱吱咯咯”的响。
众人大惊走避,这样东西已“砰”的落在桌子上,将桌子上的东西都震得飞了起来,竟是摆在院子里的大金鱼缸。
这个金鱼缸少说也有三五百斤重,此刻竟被人自窗外抛了进来,不偏不倚地落在桌子上,而且缸里的水竟半点没有溅出,这份手力腕力。实在令人吃惊,众人不禁一齐向窗外瞧出去。
繁星满天,月光如水。院子里的梧桐,就像被水洗过了似的,苍翠欲滴,梧桐下却已多了两条人影。
这两人也不知是何时来的?从哪里来的?两人都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面上却各戴着个面具。
矮的一人戴的面具,正咧开大嘴在哭,高的一人戴的面具。却撇着嘴在笑,两个面具一哭一笑,一青一白。在白天看来,也许很滑稽,但在这静静的黑夜中看来,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晚风吹过。将两人黑色的长袍吹得猎猎飞舞。也将一阵寒气吹进了窗户,姚长华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吃吃道:“这……这两位也是韩先生的朋友么?”
韩文摇头道:“非也。”
姚长华骇然道:“那么这两人是谁呢?”
韩文咧嘴一笑,有些调侃的说道:“你怎么问起我来了?你是堂堂少林门下,又是这里的地主,地面上若有了来历不明的人,你怎会不知道?”
姚长华挺了挺胸,也想摆出少林弟子的架子来。但抬头一望,窗外四只眼睛正冷冰冰瞧着他。冷得就像刀。
戴着笑脸的那人格格一笑,缓缓道:“想不到这里还有少林门下,失敬了,失敬了。”
他嘴里一面说着话,一面自地上捡起块砖头夹在两掌之间,说到“失敬了,失敬了”,这块砖头忽然“簌落簌落”地落了下来,落满了一地。这块砖头被他两只手轻轻一夹,竟已变得粉碎。
这手掌上功夫露出来,莫说姚长华等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就连韩文也露出了一丝饶有兴致的神色。
戴着哭脸的那人阴恻恻道:“久闻少林神拳天下无敌,朋友可愿意出来赐教几招么?”
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竟真的像是在哭。
姚长华鼻子里直喘气道:“我……在下……”
话未说完,他身子忽然倒在赵大海身上,竟是两条腿发软,连站都站不住了。毛健光瞧了韩文一眼,忽然壮起胆子,大声道:“朋友是哪条道上的?难道不晓得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戴着哭脸的人道:“是什么人?”
戴着笑脸的人大笑道:“看来也不过是几个只会大言欺人的鼠辈而已。”
毛健光胀红了脸道:“朋友嘴上最好放干净些,可知道这名满天下的剑神韩先生否?”
戴着哭脸的人道:“我等今日正是来找韩先生,只要是他的朋友,也全都算上,和这他没关系的,最好站到一边去。”
他一面说话,一面轻轻抚着树干,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树上的梧桐叶忽然雨点般落了下来。
屋子里的人就像是被人用鞭子赶着似的,“忽拉”一声,都散到两边去了,只留下韩文站在中间。
毛健光赔笑道:“咱们和韩文可没有什么关系,简直连认都不认得,是么?”
别的人立刻纷纷赔笑道:“根本就不认得……谁是韩文呀?”
戴着哭脸的人冷冷道:“果然是一群鼠辈。”
戴着笑脸的人道:“既是如此,韩先生就请出来吧!”
韩文忽然走到毛健光面前,笑眯眯道:“毛大镖客,你我多年的交情,你不帮帮我的忙么?”
毛健光连嘴唇都发白了,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我根本不认得你,你怎能血口喷人?”
韩文笑道:“你既不认得我,这杯酒就还给你吧!”
他举起酒杯,将杯中的酒慢慢地倒在毛健光头上,毛健光已吓得呆如木鸡,连躲都不敢躲。
韩文哈哈一笑,道:“看来你真该改个名字,叫大嫖客还好些。”
笑声中,他已穿窗而出。
外面两个人也立刻飞身而出,一闪便掠出墙外,再一闪已没入黑暗里,轻功之高,竟也令人吃惊。
韩文远远的吊在他们身后,也不追过去,还饶有兴趣儿的从怀中掏出李红袖给他写的那本书,翻了翻,这两人的轻功他瞧不出门路来,但这两人掌力俱阴柔已极,很像是南宗的‘金丝绵掌’,但能将金丝绵掌练到这种火候的。三十年来也不过只有方仙客一人而已。
翻着书,韩文又有些疑惑了,可是方仙客只有—只手。又怎会是这两人呢?
他这边且行切看书,身法却丝毫未停,前面两个人身法也丝毫未停下来,中气之充足,竟似乎不在他之下。
只见两旁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远处似有点点鬼火在随风飘动。竟似到了一片荒坟间。
韩文有些烦闷的皱眉,嘀咕:“又是个坟场,为什么每次有人找我打架时。总是要将我带到坟场上来?也对!他们若想找我喝酒,自然会将我带到酒楼上去,可是他们现在却想要我的命,自然只有在坟场上最方便。杀了。就地埋?呵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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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冷飕飕的风吹过,点点鬼火扑面而来。
到了这里,月光也似乎变得凄凄凉凉的,凄凉的月光,照着一座座长满荒草的坟堆,远处不时传来一声声野狗的哀鸣,就像是鬼哭,却比鬼哭还要难听。胡铁花渐渐已觉得笑不出来了。
那两个黑衣人已在乱坟间停了下来,冷冷的瞧着他。韩文也放缓身形,一步步走过去。
只见坟堆边摆好了四口很小的棺材,棺材上竟还盖着草垛,戴着哭脸的人伸手向棺材一指,道:“请。”
韩文面色不变,心态自然,笑道:“这棺材若是为我准备的,就未免太小了些。”
戴者笑脸那人格格一笑,道:“若是将你切成两半,岂非就正合适了么?”
韩文也学着他格格笑道:“你身材也和我差不多,这棺材装你也合适得很。”
戴着哭脸那人却又向棺材一指,道:“请坐。”
韩文笑道:“难怪最近棺材店生意兴隆,原来竟有人将棺材当凳子。”
他瞧楚留香已坐下,也只好坐了下来。
三个人竟各据一口棺材,面面相对,坐在坟堆里。
韩文微微一笑,道:“不知两位高姓大名?究竟是何意,是否和在下有什么过节?”
他一连问了三句话,对方却连一句也不回答。
戴着哭脸那人忽然挥了挥手,道:“摆酒上来。”
韩文怔了怔,失笑道:“两位竟是请咱们来喝酒的么?”
戴着哭脸那人道:“只可惜这地方没有什么好东西可奉敬两位。”
这句话刚说完,乱坟后面已走出两个人来,身上也穿着件黑袍子,脸上也戴着诡秘的面具。
两人手里竟抬着口棺材。
这口棺材大得多了,两个黑衣人将棺材抬到他们三个人中间,躬身行礼,又转身走入乱坟里。
仿佛本就是从荒坟里走出来的。
戴着哭脸那人又伸手向这口棺材一指,道:“请。”
韩文道:“请?请什么?”
戴着哭脸的人道:“请吃。”
胡铁花怔了怔,蹙眉道:“两位难道要请我吃死人么?”
戴着哭脸的人冷冷道:“到了这地方,不吃死人吃什么?”
韩文又怔了怔,格格笑道:“有趣有趣,实在有趣极了。”
他笑声忽然停住,只见戴着笑脸的人竟已将手伸进棺材,“喀哧”一声,像是拗断了一样东西。
等到他手伸出来时,已拿着条血淋淋的膀子,他将面具向上一掀,“喀哧”一声,将这膀子咬下了一大块,大笑道:“请请请,这人死了没多久,还新鲜得很。”
他一面笑,一面嚼,鲜血沿着嘴角往下直流。
韩文面不改色,竟也将手伸进棺材去,“喀哧”一声,也拗下条血淋淋的膀子。
接着,又是“喀哧”一声,他竟也将这条膀子咬下了一大块,只见鲜血也沿着嘴角往下直流,他还笑道:“这人果然新鲜得很,滋味好极了,真不错!”
听到此言,那两个黑衣人忽然大笑起来,戴着哭脸的人竟银铃般笑道:“我早就知道这骗不过韩先生的。”
笑声中,四面忽然挑起了数十盏灯笼,将一片荒坟照耀得亮如白昼……那条“血淋淋的膀子”竟只不过是一段上面浇着红糖汁的白藕,就算在这阴森森的坟堆旁。冷凄凄的月光下,也骗不过韩文的眼睛的,更何况。他的鼻子也不差。
韩文不动声色,缓缓道:“两位!难道不露出你们的真面目吗?”
戴着笑脸的人将面具摘了下来,大笑道:“小弟实在荒唐,但望韩先生恕罪。”
这人眉清目秀,竟是他新交的朋友李玉函。戴着哭脸的人自然就是柳无眉了。
韩文呵呵一笑,点头道:“有趣有趣,这真的有趣极了。我这一辈子都没有遇着如此有趣的事,你们两人实在有两下子。”
柳无眉嫣然道:“我知道韩先生一定被那些恶客纠缠得无法脱身,所以才想出这法子来。让韩先生解解闷,开开心。”
韩文微笑着拊掌道:“妙极妙极,这法子实在是妙绝天下,妙绝古今。除了尊驾。只怕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想出这法子来!的确不错,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李玉函笑道:“但她无论想得多妙,却还是瞒不过韩先生的。”
韩文悠然笑道:“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说实在的,我还羡慕其他人,因为这样,我反而会少了许多乐趣,永远都不会像别人那样的开心快乐……”
棺材里不但有藕。还有新橙、鲜菱、甜瓜、香果,这对于韩文已塞满了太多酒肉的肠胃说来。实在再也合适不过了,何况,这些水果虽非珍贵之物,但在这种地方、这种季节,却只怕比雀舌熊掌还要珍贵,由此可见,主人非但又体贴、又周到,而且还慷慨得很。
韩文微微举酒,笑道:“我生平虽然做过不少荒唐事,但坐在坟场里的棺材上喝酒,这倒真还是生平第一次。”
李玉函赶紧的道:“韩先生是否觉得有些不快?”
韩文道:“不快?我简直觉得愉快极了,和这地方一比,客栈里那间小屋子简直就闷得像棺材,和贤夫妇一比,那些大镖客简直就像是一群活鬼。”
柳无眉失笑道:“那时我虽戴着哭脸,但听见你替那位大镖客改的外号,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韩文呵呵一笑,道:“早知柳夫人也听得见,那句话我就不敢说出来了。”
顿了顿,他又忽然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当今武林有三大世家,其历史之悠久,名声之响亮,俱不在三大帮、七大派之下,而且每一家都有世代相传的武功秘笈,足以与少林的罗汉神拳、武当的两仪剑法分庭抗礼,只不过这三家门下子弟,俱都谨守家规,极少在江湖间走动而已。”
他忽然谈论起当今的武林大势来,这两位也不知道该如何插言,只能听着。
一边翻着书,韩文一边又道:“近数十年来,这三大武林世家,更是人才辈出,他们虽不常在江湖走动,但神龙偶现,所做所为,必是足以震惊天下的大事,譬如说……‘南宫世家’的南宫平,昔年就曾在一夜之间,扫平太行十八寨,而令横行天下四十年的太行贼寇,从此一蹶不振。”
李玉涵微笑道:“这已是五十年前的旧事了,昔年风采翩翩的南宫公子,也已在十年前便羽化登仙,近二三十年来……”
韩文又接着道:“近二三十年来,最轰动武林的大事,就是‘拥翠山庄’的李观鱼,李老前辈,他在剑池的试剑石边,柬邀天下三十一位最著名的剑客,煮茶试剑,而李老前辈却以一口古鱼肠剑,九九八十一手凌风剑法,令三十一位名剑客都心悦诚服,推为天下第一剑客,如今,我好想也被好事者称为天下第一剑客……”
“天峰大师为武林的泰山北斗,他说的话,自然无人敢反驳,韩先生客气了!想来,韩先生的剑法已经惊鬼泣神了!”,李玉涵缓缓地说道,也不知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话。
韩文向是没听见,合上书,点头道:“嗯!没错了,这三大世家武功,虽然各有千秋,但近三十年来,却还是要以姑苏海碧山,‘拥翠山庄’为其中翘楚。”
他微微一笑,忽然转向李玉函,微笑着道:“阁下少年英俊,武功之高,更是江湖少见。若是韩某猜得不错,想必定是‘拥翠山庄’的门下子弟。”
李玉函露出了果然隐藏不住的神色,拱手道:“惭愧。小弟不学无术,委实辜负了家门旧誉。”
韩文稍有惊讶之色,道:“阁下太谦了,不知阁下和李观鱼,李老前辈如何称呼?”
李玉函肃然道:“正是家父。”
韩文大笑道:“难怪贤伉俪风采如此照人,武林世家的子弟,果然是不同凡俗。”
李玉函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非但‘拥翠山庄’的名誉,早已被我这种不肖子弟败坏。就连家父也久不敢再自居为天下第一剑客。”
他不等韩文说话,抢着又道:“昔日在剑池旁陆羽茶亭中煮茶试剑的前辈剑客们,至今多已凋零,但江湖中的后起剑客。却多胜前人。据家父看来,当今天下的名家高手,单以剑法而论,就要数薛衣人薛大侠为天下第一!”
韩文现在有了个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可他却说薛衣人才是天下第一!
韩文不动声色,笑道:“那只不过是李老前辈奖掖后进之意,韩某虽也曾听说这位薛衣人的剑法奇幻瑰丽,不可方物。但无论经验、火候,比起李老前辈。无疑还是要差得很多,阁下又何必太谦,谦虚虽是美德,但若太谦虚,就反而假了。”
李玉函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韩先生有所不知,家父多年前便已不幸染上了一种不治之症,至今终年缠绵病榻,已有十年未曾提剑了。”
韩文怔了怔,为之扼腕叹息。
过了半晌,李玉函展颜一笑,又道:“光单以剑而论,虽推薛衣人,但那是很久前了!若说当今武林,还是韩先生的威名更盛啊!”
韩文摇头,笑道:“我虽然不错,但你也莫将我捧得太高,我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谦虚的!”
李玉函笑了笑,道:“至于说,近年来最轰动武林的大事,自然也得算韩先生与楚香帅戳破了南宫灵与无花的阴谋,拯救了少林与丐帮的清誉,莆田少林寺一战,无花在韩先生手中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与天峰大师论道论武,均胜出,剑斩石观音……剑神之名,韩先生当之无愧!”
“哦?那你们现在又想做什么呢?”,韩文缓缓的抬起眼帘,看着这对夫妇。
柳无眉道:“所以我们实在想请韩先生到‘拥翠山庄’去作平原十日之饮,那里的陆羽茶井,号称天下第三泉,烹茶固妙,制酒也不错。”
韩文眯了眯眼睛,道:“我早已听说‘拥翠山庄’背山面水,风物绝佳,早已想去那里去逛逛了,也好一睹天下第一剑客的风采……不过,不过我倒是没有时间!我要找一个人!”
“谁?”,李玉涵问道。
韩文缓缓地说道:“我欠那位姑娘一个人情!如今她下落不明,至少我需要搭救她一下不是?我想,一共是三位姑娘,其中一个对当今武林非常的了解,各门各派的武功也均有涉猎……”
天高气爽,三辆华丽的马车,奔行在林阴大道上。
最前面一辆马车,车子里好像并没有人,却有六条劲装急服的大汉,跨着车辕,一个个俱是神情剽悍,目光敏锐,一望而知都是江湖好手。这种人居然也会做别人的家奴,他们的主人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最后一辆车子里,不时传出娇媚的莺声燕语,只可惜车窗闭得那么紧,谁也休想瞧得见车中人的面目。
中间的那一辆车厢最宽敞,也最华丽,车窗虽是敞开着的,却挂着竹帘,帘子里偶尔会传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正是韩文发出来的──听见李红袖就在拥翠山庄,他怎会不跟李玉函一起回去?
这辆马车制作得宽敞、舒服,使人不觉旅途劳顿之苦。
车行非止一日,又回到了中原,道上的马车渐多,瞧见这么样三辆马车,自然人人为之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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