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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冬妮亚站在敞开的窗户前闷闷不乐地望着熟悉而亲切的花园望着花园四周那些
挺拔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白杨。她简直不敢相信离开自己的家园已经整整一年了。
她仿佛昨天才离开这个童年时代就熟悉的地方今天又乘早车返了回来。
这里什么都没有变样:依然是一排排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莓依然是按几何图形布
局的小径两旁种着妈妈喜爱的蝴蝶花。花园里的一切都是那样干净利落。处处都显示
出一个学究式的林学家的匠心。但是这些干净的、图案似的小径却使冬妮亚感到乏味。
冬妮亚拿了一本没有读完的小说打开通外廊的门下了台阶走进花园。她又推
开油漆的小栅栏门缓步朝车站水塔旁边的池塘走去。
她走过一座小桥上了大路。这条路很像公园里的林荫道。右边是池塘池塘周围
长着垂柳和茂密的柳丛。左边是一片树林。
她刚想朝池塘附近的旧采石场走去忽然看见下面池塘岸边扬起一根钓竿于是就
停住了脚步。
她从一棵弯曲的柳树上面探过身去用手拨开柳丛的枝条看到下面有一个晒得黝
黑的男孩子。他光着脚裤腿一直卷到大腿上身旁放着一只盛蚯蚓的锈铁罐子。那少
年正在聚精会神地钓鱼没有觉冬妮亚在注视他。
“这儿难道能钓着鱼吗?”
保尔生气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一个陌生的姑娘站在那里手扶着柳树身子探向水面。她穿着领子上有蓝
条的白色水兵服和浅灰色短裙。一双带花边的短袜紧紧裹住晒黑了的匀称的小腿脚上
穿着棕色的便鞋。栗色的头梳成一条粗大的辫子。
拿钓竿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鹅毛鱼漂点了点头在平静的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圈波
纹。
背后随即响起了她那焦急的声音:“咬钩了瞧咬钩了……”
保尔慌了手脚急忙拉起钓竿。钩上的蚯蚓打着转转蹦出水面带起一朵水花。
“这回还能钓个屁!真是活见鬼跑来这么个人。”保尔恼火地想。为了掩饰自己
的笨拙他把钓钩甩到更远的水里。
钓钩落在两支牛蒡的中间这里恰恰是不应当下钓的地方因为鱼钩可能挂到牛蒡
根上。
保尔情知钓下错了地方他头也不回低声埋怨起背后的姑娘来:“你瞎嚷嚷什么
把鱼都吓跑了。”
他立刻听到上面传来几句连嘲笑带挖苦的答话:“单是您这副模样也早就把鱼吓
跑了。再说大白天能钓着鱼吗?瞧您这个渔夫多能干!”
保尔竭力保持礼貌可是对方未免太过分了。他站起身来把帽子扯到前额上——
这向来是他生气的表示——尽量挑选最客气的字眼说:“小姐您还是靠边呆着去
好不好?”
冬妮亚眯起眼睛微微一笑说:“难道我妨碍您吗?”
她的声音里已经没有嘲笑的味道而是一种友好与和解的口吻了。保尔本来想对这
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姐”作一通现在却被解除了武装。
“也没什么您要是愿意看就看好了我并不是舍不得地方给您坐。”说完他
坐了下来重新看他的鱼漂。鱼漂紧贴着牛蒡不动显然是鱼钩挂在根上了。保尔不敢
起钓心里嘀咕着:“钩要是挂上就摘不下来了。这位肯定要笑话我。她要是走掉该
多好!”
然而冬妮亚却在一棵微微摇摆的弯曲的柳树上坐得更舒适了。她把书放在膝盖
上看着这个晒得黝黑的、黑眼睛的孩子他先是那样不客气地对待她现在又故意不
理睬她真是个粗野的家伙。
保尔从镜子一样的水面上清楚地看到了那姑娘的倒影。
她正坐着看书于是他悄悄地往外拉那挂住的钓丝。鱼漂在下沉钓丝绷得紧紧的。
“真挂住了该死的!”他心里想一斜眼看见水中有一张顽皮的笑脸。
水塔旁边的小桥上有两个年轻人正朝这边走来他们都是文科学校七年级学生。
一个是机车库主任苏哈里科工程师的儿子。他是个愚蠢而又爱惹是生非的家伙今年十
七岁浅黄头一脸雀斑同学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麻子舒拉。
他手里拿着一副上好的钓竿神气活现地叼着一支香烟。和他并排走着的是维克托
一个身材匀称的娇气十足的青年。
苏哈里科侧过身子朝维克托挤眉弄眼地说:“这个姑娘像葡萄干一样香甜别有
风味。这样的本地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我担保她是个浪——漫——女——郎。她在基
辅上学读六年级。现在是到父亲这儿来消夏的。她父亲是本地的林务官。她跟我妹妹
莉莎很熟。我给她写过一封情书你知道满篇都是动人的词句。我说我狂地爱着她。
战栗地期待着她的回信。我甚至选了纳德森[纳德森(1862—1887)俄国诗
人。——译者]的一诗抄了进去。”
“结果怎么样?”维克托兴致勃勃地问。
苏哈里科有点狼狈说:“你知道还不是装腔作势摆臭架子……说什么别糟蹋
信纸了。不过这种事情开头总是这一套。干这一行我可是个老手。你知道我才不
愿意没完没了地跟在屁股后面献殷勤。晚上到工棚那儿去花上三个卢布就能弄到一
个让你见了流口水的美人比这要好多了。而且人家一点也不扭扭捏捏。你认得铁路上
的那个工头瓦利卡·季洪诺夫吗?我们俩就去过。”
维克托轻蔑地皱起眉头说:“舒拉你还干这种下流勾当?”
舒拉·苏哈里科咬了咬纸烟吐了一口唾沫讥笑地说:“你倒像个一尘不染的正
人君子其实你干的事我们全知道。”
维克托打断他的话问:“那么你能把她介绍给我吗?”
“当然可以趁她还没走咱们快点去。昨天早上她自己也在这儿钓鱼来着。”
两个朋友已经到了冬妮亚跟前。苏哈里科取出嘴里的纸烟挺有派头地鞠了一躬。
“您好图曼诺娃小姐。怎么您在钓鱼吗?”
“不我在看别人钓鱼。”冬妮亚回答。
苏哈里科急忙拉着维克托的手说:“你们两位还不认识吧?这位是我的朋友维克
托·列辛斯基。”
维克托不自然地把手伸给冬妮亚。
“今天您怎么没钓鱼呢?”苏哈里科竭力想引起话头来。
“我没带钓竿。”冬妮亚回答。
“我马上再去拿一副来。”苏哈里科连忙说。“请您先用我的钓吧我这就去拿。”
他履行了对维克托许下的诺言介绍他跟冬妮亚认识之后现在要设法走开好让
他们俩在一起。
“不咱们这样会打搅别人的这儿已经有人在钓鱼了。”冬妮亚说。
“打搅谁?”苏哈里科问。“啊是这个小子吗?”他这时才看见坐在柳丛前面的
保尔。“好办我马上叫这小子滚蛋!”
冬妮亚还没有来得及阻止他他已经走下坡去到了正在钓鱼的保尔跟前。
“赶紧给我把钓竿收起来滚蛋。”苏哈里科对保尔喊。他看见保尔还在稳稳当当
地坐着钓鱼又喊:“听见没有快点快点!”
保尔抬起头毫不示弱地白了苏哈里科一眼。
“你小点声龇牙咧嘴地嚷嚷什么?”
“什——什——么?”苏哈里科动了肝火。“你这穷光蛋竟敢回嘴。给我滚开!”
说着狠劲朝盛蚯蚓的铁罐子踢了一脚。铁罐子在空中翻了几翻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激起的水星溅到冬妮亚的脸上。
“苏哈里科您怎么不害臊啊!”她喊了一声。
保尔跳了起来。他知道苏哈里科是机车库主任的儿子阿尔焦姆就在他父亲手下干
活。要是现在就对准这张虚胖焦黄的丑脸揍他一顿他准要向他父亲告状那样就一定
会牵连到阿尔焦姆。正是因为这一点保尔才克制着自己没有立即惩罚他。
苏哈里科却以为保尔要动手打他便扑了过去用双手去推站在水边的保尔。保尔
两手一扬身子一晃但是稳住了没有跌下水去。
苏哈里科比保尔大两岁要讲打架斗殴惹是生非他是第一把交椅。
保尔胸口挨了这一下忍无可忍了。
“啊你真动手?好吧瞧我的!”说着把手稍稍一扬照苏哈里科的脸狠狠打
了一拳。紧接着没容他还手一把紧紧抓住他的学生装猛劲一拉把他拖到了水里。
苏哈里科站在没膝深的水中锃亮的皮鞋和裤子全都湿了。他拼命想挣脱保尔那铁
钳般的手。保尔把他拖下水以后就跳上岸来。
狂怒的苏哈里科跟着朝保尔扑过来恨不得一下子把他撕碎。
保尔上岸以后迅转过身来面对着扑过来的苏哈里科。这时他想起了拳击要领:
“左腿支住全身右腿运劲、微屈不单用手臂而且要用全身力气从下往上打对
手的下巴。”他按照要领狠劲打了一下……
只听得两排牙齿喀哒一声撞在一起。苏哈里科感到下巴一阵剧烈疼痛舌头也咬破
了他尖叫一声双手在空中乱舞了几下整个身子向后一仰扑通一声笨重地倒在
水里。
冬妮亚在岸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打得好打得好!”她拍着手喊。“真有两
下子!”
保尔抓住钓竿使劲一拽拉断了挂住的钓丝跑到大路上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听到维克托对冬妮亚说:“这家伙是个头号流氓叫保尔·柯察
金。”
车站上变得不安宁了。从铁路沿线传来消息说铁路工人已经开始罢工。邻近的一
个火车站上机车库工人也闹起来了。德国人抓走两名司机怀疑他们传送宣言。德军
在乡下横征暴敛逃亡的地主又重返庄园这两件事使那些同农村有联系的工人极为愤
怒。
乌克兰伪乡警的皮鞭抽打着庄稼汉的脊背。省里的游击运动开展起来了。已经有十
个左右游击队有的是布尔什维克组织的有的是乌克兰社会革命党人组织的。
这些天费奥多尔·朱赫来忙得不可开交。他留在城里以后做了大量的工作。他
结识了许多铁路工人时常参加青年人的晚会在机车库钳工和锯木厂工人中建立了一
个强有力的组织。他也试探过阿尔焦姆问他对布尔什维克党和党的事业有什么看法
这个身强力壮的钳工回答他说:“费奥多尔你知道我对党派的事弄不太清楚但
是什么时候需要我帮忙我一定尽力你可以相信我。”
朱赫来对这种回答已经满意了。他知道阿尔焦姆是自己人说到就能做到。至于入
党显然条件还不成熟。“没关系现在这种时候这一课很快就会补上的。”朱赫来
这样想。
朱赫来已经由电厂转到机车库干活了这样更便于进行工作因为他在电厂里
很难接触到铁路上的情况。
现在铁路运输格外繁忙。德国人正用成千上万节车皮把他们从乌克兰掠夺到的黑
麦、小麦、牲畜等等运到德国去。
乌克兰伪警备队突然从车站抓走了报务员波诺马连科。
他们把他带到队部严刑拷打。看来他供出了阿尔焦姆在机车库的同事罗曼·西
多连科说罗曼进行过鼓动工作。
罗曼正在干活两个德国兵和一个伪军官前来抓他。伪军官是德军驻站长官的助手
他走到罗曼的工作台跟前一句话也没有说照着他的脸就是一鞭子。
“畜生跟我们走有话找你说!”接着他狞笑了一声狠劲拽了一下钳工的袖
子说:“走到我们那儿煽动去吧!”
这时候阿尔焦姆正在旁边的钳台上干活。他扔下锉刀像一个巨人似的逼近伪军官
强忍住涌上心头的怒火用沙哑的声音说:“你这个坏蛋凭什么打人!”
伪军官倒退了一步同时伸手去解手枪的皮套。一个短腿的矮个子德国兵也赶忙
从肩上摘下插着宽刺刀的笨重步枪哗啦一声推上了子弹。
“不准动!”他嚎叫着只要阿尔焦姆一动他就开枪。
高大的钳工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面前这个丑八怪小兵一点办法也没有。
两个人都被抓走了。过了一个小时阿尔焦姆总算放了回来但是罗曼却被关进了
堆放行李的地下室。
十分钟后机车库里再没有一个人干活了。工人们聚集在车站的花园里开会。扳道
工和材料库的工人也都赶来参加。
大家情绪异常激昂有人还写了要求释放罗曼和波诺马连科的呼吁书。
那个伪军官带着一伙警备队员急忙赶到花园。他挥舞着手枪大声叫喊:“马上干
活去!要不就把你们全都抓起来还得枪毙几个。”
这时群情更加激愤。
工人们愤怒的吼声吓得他溜进了站房。德军驻站长官从城里调来德国兵。他们乘着
几辆卡车沿公路飞驰而来。
工人们这才四散回家。所有的人都罢工了连值班站长也走了。朱赫来的工作产生
了效果。这是车站上的第一次群众示威。
德国兵在站台上架起了重机枪。它支在那里活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出去的猎狗。一
个德军班长蹲在旁边手按着枪把。
车站上人都跑光了。
当天夜里开始了大搜捕。阿尔焦姆也被抓走了。朱赫来没有在家过夜他们没有
抓到他。
抓来的人都关在一个大货仓里。德国人向他们提出了最后通牒:立即复工否则就
交野战军事法庭审判。
几乎全线的铁路工人都罢工了。这一昼夜连一列火车也没有通过。离这里一百二十
公里的地方生了战斗。一支强大的游击队切断了铁路线炸毁了几座桥梁。
夜里有一列德**车开进了车站。一到站司机、副司机和司炉就都跑了。除了这
列军车以外站上还有两列火车急等着开出去。
货仓的大铁门打开了驻站长官德军中尉带着他的助手伪军官和一群德国人走了进
来。
驻站长官的助手叫道:“柯察金、波利托夫斯基、勃鲁扎克你们三个一组马上
去开车。要是违抗——就地枪决!去不去?”
三个工人只好沮丧地点了点头。他们被押上了机车。接着长官的助手又点了一组
司机、副司机和司炉的名字让他们去开另一列火车。
火车头愤怒地喷吐着亮的火星沉重地喘着气冲破黑暗沿着铁轨驶向夜色苍
茫的远方。阿尔焦姆给炉子添好煤一脚踢上炉门从箱子上拿起短嘴壶喝了一口水
对司机波利托夫斯基老头说:“大叔咱们真就这么给他们开吗?”
波利托夫斯基紧锁浓眉生气地眨了眨眼睛。
“刺刀顶在脊梁上那就开呗。”
“咱们扔下机车跳车跑吧。”勃鲁扎克斜眼看了看坐在煤水车上的德国兵建议
说。
“我也这么想。”阿尔焦姆低声说。“就是这个家伙老在背后盯着不好办。”
“是——啊!”勃鲁扎克含糊地拖长声音说同时把头探出了车窗。
波利托夫斯基凑到阿尔焦姆跟前低声说:“这车咱们不能开你明白吗?那边正
在打仗起义的人炸毁了铁路可是咱们反倒往那儿送这帮狗东西他们一下子就会把
起义的弟兄消灭掉。你知道吗孩子就是在沙皇时代罢工的时候我也没出过车现
在我也不能开。送敌人去打自己人一辈子都是耻辱。原先开这台机车的小伙子们不就
跑了吗?他们虽然冒着生命危险还是都跑了。咱们说什么也不能把车开到那地方。你
说呢?”
“你说得对大叔可怎么对付这个家伙呢?”阿尔焦姆瞥了德国兵一眼。
司机皱紧眉头抓起一团棉纱头擦掉额上的汗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一下压
力计似乎想从那里找到这个难题的答案。接着他怀着绝望的心情恶狠狠地骂了一
句。
阿尔焦姆又拿起茶壶喝了一口水。他们俩都在盘算着同一件事情但是谁也不肯
先开口。这时阿尔焦姆想起了朱赫来的话:“老弟你对布尔什维克党和**思
想有什么看法?”
他记得当时是这样回答的:“随时准备尽力帮忙你可以相信我……”
“这个忙可倒帮得好!送起讨伐队来了……”
波利托夫斯基弯腰俯在工具箱上紧靠着阿尔焦姆鼓起勇气说:“干掉这家伙
你懂吗?”
阿尔焦姆哆嗦了一下。波利托夫斯基把牙咬得直响接着说:“没别的办法咱们
先给他一家伙再把调节器、操纵杆都扔到炉子里让车减跳车就跑。”
阿尔焦姆好像从肩上卸下了千斤重担说:“好吧。”
阿尔焦姆又探过身去靠近副司机勃鲁扎克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他。
勃鲁扎克没有马上回答。他们这样做要冒极大的风险因为三个人的家眷都在城
里。特别是波利托夫斯基家里人口多有九个人靠他养活。但是三个人都很清楚这
趟车不能再往前开了。
“那好吧我同意。”勃鲁扎克说。“不过谁去……”他话说到半当腰阿尔焦姆
已经明白了。
阿尔焦姆转身朝在调节器旁边忙碌着的老头点了点头表示勃鲁扎克也同意他们的
意见。但是他马上又想起了这个使他很伤脑筋的难题便凑到波利托夫斯基跟前说:
“那咱们怎么下手呢?”
老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来动手你力气最大。用铁棍敲他一下不就完了!”
老头非常激动。
阿尔焦姆皱了皱眉头说:“这我可不行。我下不了手。细想起来这个当兵的并
没罪他也是给刺刀逼来的。”
波利托夫斯基瞪了他一眼说:“你说他没罪?那么咱们也没罪咱们也是给逼来
的。可是咱们运送的是讨伐队。就是这些没罪的家伙要去杀害游击队员。难道游击队员
们有罪吗?唉你呀你这个糊涂虫!身体壮得像只熊就是脑袋不怎么开窍……”
“好吧。”阿尔焦姆声音嘶哑地说一面伸手去拿铁棍。但是波利托夫斯基把他拦
住了低声说:“还是我来吧我比你有把握。你拿铁铲到煤水车上去扒煤。必要的时
候就用铁铲给他一下子。我现在装作去砸煤块。”
勃鲁扎克点了点头说:“对老人家这么办好。”说着就站到了调节器旁边。
德国兵戴着镶红边的无檐呢帽两腿夹着枪坐在煤水车边上抽烟偶尔朝机车上
忙碌着的三个工人看一眼。
阿尔焦姆到煤水车上去扒煤的时候那个德国兵并没有怎么注意他。然后波利托
夫斯基装作要从煤水车边上把大煤块扒过来打着手势让他挪动一下他也顺从地溜了
下来向司机室的门走去。
突然响起了铁棍击物的短促而沉闷的声音阿尔焦姆和勃鲁扎克像被火烧着一样
吓了一跳。德国兵的头盖骨被敲碎了他的身子像一口袋东西一样沉重地倒在机车和
煤水车中间的过道上。
灰色的无檐呢帽马上被血染红了。步枪也当啷一声撞在车帮的铁板上。
“完了。”波利托夫斯基扔掉铁棍小声说。他的脸抽搐了一下又补充说:“现
在咱们只能进不能退了。”
他突然止住了话音但是立即又大声喊叫起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快把
调节器拧下来!”
十分钟之后一切都弄妥当了。没有人驾驶的机车在慢慢地减。
铁路两旁黑糊糊的树木阴森森地闪进机车的灯光里随即又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车灯竭力想穿透黑暗但是却被厚密的夜幕挡住了只能照亮十米以内的地方。机车好
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呼吸越来越弱了。
“跳下去孩子!”阿尔焦姆听到波利托夫斯基在背后喊就松开了握着的扶手。
他那粗壮的身子由于惯性而向前飞去两只脚触到了急向后退去的地面。他跑了两步
沉重地摔倒在地上翻了一个筋斗。
紧接着又有两个人影从机车两侧的踏板上跳了下来。
勃鲁扎克一家都愁容满面。谢廖沙的母亲安东尼娜·瓦西里耶夫娜近四天来更是坐
立不安。丈夫没有一点消息。她只知道德国人把他和柯察金、波利托夫斯基一起抓去开
火车了。昨天伪警备队的三个家伙来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粗暴地把她审问了一
阵。
从他们的话里她隐约地猜到出了什么事。警备队一走这个心事重重的妇女便扎
起头巾准备到保尔的母亲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那里去希望能打听到一点丈夫的消
息。
大女儿瓦莉亚正在收拾厨房一见母亲要出门便问:“妈你上哪儿去?远吗?”
安东尼娜·瓦西里耶夫娜噙着眼泪看了看女儿说:“我到柯察金家去也许能从
他们那儿打听到你爸爸的消息。要是谢廖沙回来就叫他到车站上波利托夫斯基家去问
问。”
瓦莉亚亲热地搂着母亲的肩膀把她送到门口安慰她说:“妈你别太着急。”
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接待了安东尼娜·瓦西里耶夫娜。两位
妇女都想从对方那里打听到一点消息但是刚一交谈就都失望了。
昨天夜里警备队也到柯察金家进行了搜查。他们在搜捕阿尔焦姆。临走的时候
还命令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等她儿子一回家马上到警备队去报告。
夜里的搜查把保尔的母亲吓坏了。当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夜间保尔一向是在
电厂干活的。
一清早保尔回到了家里。听母亲说警备队夜里来搜捕阿尔焦姆他整个心都缩紧
了很为哥哥的安全担心。尽管他和哥哥性格不同阿尔焦姆似乎很严厉兄弟俩却十
分友爱。这是一种严肃的爱谁也没有表白过可是保尔心里十分清楚只要哥哥需要
他他会毫不犹豫地作出任何牺牲。
保尔没有顾得上休息就跑到车站机车库去找朱赫来但是没有找到;从熟识的工
人那里也没有打听到哥哥和另外两个人的任何消息。司机波利托夫斯基家的人也是什
么都不知道。保尔在院子里遇到了波利托夫斯基的小儿子鲍里斯。从他那里听说夜里
警备队也到波利托夫斯基家搜查过要抓他父亲。
保尔只好回家了没能给母亲带回任何消息。他疲倦地往床上一倒立即沉入了不
安的梦乡。
瓦莉亚听到有人敲门转过身来。
“谁呀?”她一边问一边打开门钩。
门一开她看到的是克利姆卡那一头乱蓬蓬的红头。显然他是跑着来的。他满
脸通红呼哧呼哧直喘。
“你妈在家吗?”他问瓦莉亚。
“不在出去了。”
“上哪儿去了?”
“好像是上柯察金家去了。你找我妈干吗?”克利姆卡一听转身就要跑瓦莉亚
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迟疑不决地看了姑娘一眼说:“你不知道我有要紧事找她。”
“什么事?”瓦莉亚缠住小伙子不放。“跟我说吧快点你这个红毛熊你倒是
说呀把人都急死了。”姑娘用命令的口气说。
克利姆卡立刻把朱赫来的嘱咐全都扔到了脑后朱赫来反复交代过纸条只能交给
安东尼娜·瓦西里耶夫娜本人。现在他却把一张又脏又皱的纸片从衣袋里掏出来交给
了瓦莉亚。他无法拒绝谢廖沙的姐姐的要求。红头的克利姆卡同这个浅黄头的好姑
娘打交道的时候总是感到局促不安。自然这个老实的小厨工连对自己也绝不会承认
他喜欢瓦莉亚。他把纸条递给瓦莉亚瓦莉亚急忙读了起来:亲爱的安东尼娜!你放心。
一切都好。我们全都平平安安的。详细情形你很快就会知道。告诉那两家一切顺利
用不着挂念。把这纸条烧掉。
扎哈尔瓦莉亚一念完纸条差点要扑到克利姆卡身上去:“红毛熊亲爱的你从
哪儿拿到的?快说从哪儿拿来的?你这个小笨熊!”瓦莉亚使劲抓住克利姆卡紧紧
追问弄得他手足无措不知不觉又犯了第二个错误。
“这是朱赫来在车站上交给我的。”他说完之后才想起这是不应该说的就赶忙
添上一句:“他可是说过绝对不能交给别人。”
“好啦好啦!”瓦莉亚笑着说:“我谁都不告诉。你这个小红毛快去吧到保
尔家去。我妈也在那儿呢。”她在小厨工的背上轻轻推了两下。
转眼间克利姆卡那长满红头的脑袋在栅栏外消失了。
三个失踪的工人一个也没有回家。晚上朱赫来来到柯察金家把机车上生的一
切都告诉了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他尽力安慰这个吓慌了的女人说他们三个人都到
了远处偏僻的乡下住在勃鲁扎克的叔叔那里万无一失只是他们现在还不能回家。
不过德国人的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了时局很快就会有变化。
这件事生以后三家的关系更亲密了。他们总是怀着极其喜悦的心情去读那些偶
尔捎回来的珍贵家信。不过男人们不在三家都显得有些寂寞冷清。
一天朱赫来装作是路过波利托夫斯基家交给老太婆一些钱。
“大婶这是大叔捎来的。您可要当心对谁都不能说。”
老太婆非常感激地握着他的手。
“谢谢要不然真够受的孩子们都没吃的了。”
这些钱是从布尔加科夫留下的经费里拨出来的。
“哼走着瞧吧。罢工虽然失败了工人们在死刑的威胁下不得不复工可是烈火
已经烧起来就再也扑不灭了。这三个人都是好样的称得起无产阶级。”水兵朱赫来
在离开波利托夫斯基家回机车库的路上兴奋地这样想着。
一家墙壁被煤烟熏得乌黑的老铁匠铺坐落在省沟村外的大路旁。波利托夫斯基正
在炉子跟前对着熊熊的煤火微微眯起双眼用长把钳子翻动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
阿尔焦姆握着吊在横梁上的杠杆鼓动皮风箱在给炉子鼓风。
老司机透过他那大胡子温厚地露出一丝笑意对阿尔焦姆说:“眼下手艺人在乡
下错不了活有的是。只要干上一两个礼拜说不定咱们就能给家里捎点腌肉和面粉去。
孩子庄稼人向来看重铁匠。咱们在这儿过得不会比大老板们差嘿嘿。可扎哈尔就是
另一码事了。他跟农民倒挺合得来这回跟着他叔叔闷头种地去了。当然喽这也难怪。
阿尔焦姆咱们爷俩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全靠两只肩膀一双手就像常言说的那样
是地道的无产阶级嘿嘿。可扎哈尔呢脚踩两只脚一只脚在火车头上一只脚在庄
稼地里。”他把钳着的铁块翻动了一下又认真地边思索边说:“孩子咱们的事不大
妙。要是不能很快把德国人撵走咱们就得逃到叶卡捷琳诺斯拉夫或者罗斯托夫去。要
不他们准会把咱们吊到半空中去像晒鱼干一样。”
“是这么回事。”阿尔焦姆含糊地说。
“家里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帮土匪不会放过他们的吧?”
“大叔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家里的事只好不去想它了。”
老司机从炉子里钳出那块红里透青的铁块迅放到铁砧上。
“来呀孩子使劲锤吧!”
阿尔焦姆抓起铁砧旁边的大锤举过头顶使劲锤下去。
明亮的火星带着轻微的嘶嘶声向小屋的四面飞溅刹那间照亮了各个黑暗的角落。
随着大锤的起落波利托夫斯基不断翻动着铁块铁块像化软的蜡一样服帖渐渐
给打平了。
从敞开的门口吹进来阵阵温暖的夜风。
下面是一个深色的大湖;湖四周的松树不断摆动它们那强劲的头。
“这些树就像活人一样。”冬妮亚心里想。她躺在花岗石岸边一块深深凹下去的草
地上。上面在草地的背后是一片松林;下面就在悬崖的脚下是湖水。环湖的峭
壁把阴影投在水上使湖边的水格外暗。
冬妮亚最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离车站有一俄里[一俄里等于1.o6公里。——译
者]过去是采石场现在废弃了泉水从深坑里涌出来形成三个活水湖。冬妮亚突
然听到下面湖边有击水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用手拨开树枝往下看只见一个晒得黝黑
的人有力地划着水身子一屈一伸地朝湖心游去。冬妮亚可以看到他那黑里透红的后背
和一头黑。他像海象一样打着响鼻挥臂分水前进在水中上下左右翻滚再不就潜
入水底。后来他终于疲倦了就平舒两臂身子微屈眯缝起眼睛遮住强烈的阳光
一动不动地仰卧在水面上。
冬妮亚放开树枝心里觉得好笑想:“这可不太有礼貌。”
于是又看起她的书来。
冬妮亚聚精会神地读着维克托借给她的那本书没有注意到有人爬过草地和松林之
间的岩石。只是当那人无意踩落的石子掉到她书上的时候她才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看见保尔·柯察金站在她的眼前。这意想不到的相遇使保尔感到惊奇也有些难为情
他想走开。
“刚才游泳的原来是他。”冬妮亚见保尔的头还湿漉漉的这么猜想着。
“怎么我吓您一跳吧?我不知道您在这儿不是有意到这儿来的。”保尔说着
伸手攀住岩石。他也认出了冬妮亚。
“您并没打搅我。如果您愿意咱们还可以随便谈谈。”
保尔惊疑地望着冬妮亚。
“咱们有什么可谈的呢?”
冬妮亚莞尔一笑。
“您怎么老是站着?可以坐到这儿来。”冬妮亚指着一块石头说。“请您告诉我
您叫什么名字?”
“保夫卡·柯察金。”
“我叫冬妮亚。您看咱们这不就认识了吗?”
保尔不好意思地揉着手里的帽子。
“您叫保夫卡吗?”冬妮亚打破了沉默。“为什么叫保夫卡呢?这不好听还是叫
保尔好。我以后就叫您保尔。您常到这儿……”她本来想说“来游泳吗”但是不愿意
让对方知道她方才看见他游泳了就改口说:“……来散步吗?”
“不不常来有空的时候才来。”保尔回答。
“那么您在什么地方工作呢?”冬妮亚追问。
“在电厂烧锅炉。”
“请您告诉我您打架打得这么好是在什么地方学的?”
冬妮亚忽然提出了这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我打架关您什么事?”保尔不满地咕哝了一句。
“您别见怪柯察金。”她觉出自己提的问题引起了保尔的不满。“我对这事很感
兴趣。那一拳打得可真漂亮!不过打人可不能那么毫不留情。”冬妮亚说完哈哈大笑
起来。
“怎么您可怜他吗?”保尔问。
“哪里我才不可怜他呢相反苏哈里科是罪有应得。那个场面真叫我开心。听
说您常打架。”
“谁说的?”保尔警觉起来。
“维克托说的他说您是个打架大王。”
保尔一下子变了脸色。
“啊维克托这个坏蛋寄生虫。那天让他滑过去了他得谢天谢地。我听见他
说我的坏话了不过我怕弄脏了手才没揍他。”
“您为什么要这样骂人呢保尔?这可不好。”冬妮亚打断了他的话。
保尔十分不痛快心里想:“真见鬼我干吗要跟这么个怪物闲扯呢?瞧那副神气
指手画脚的一会儿是‘保夫卡’不好听一会儿又是‘不要骂人’。”
“您怎么对维克托那么大的火气?”冬妮亚问。
“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公子哥儿没有灵魂的家伙我看到这种人手就痒。
仗着他有钱以为什么事都可以干就横行霸道。他钱多又怎么样?呸!我才不买这个
帐呢。只要他碰我一下我就要他的好看。这种人就得用拳头教训。”保尔愤愤地说。
冬妮亚后悔不该提起维克托的名字。看来这个小伙子同那个娇生惯养的中学生是
有旧仇的。于是她就把话头转到可以平心静气地谈论的题目上问起保尔的家庭和工
作情况来。
保尔不知不觉地开始详细回答姑娘的询问把要走的念头打消了。
“您怎么不多念几年书呢?”冬妮亚问。
“学校把我撵出来了。”
“因为什么?”
保尔脸红了。
“我在神甫家的面上撒了点烟末。就为这个他们把我赶了出来。那个神甫凶极
了专门给人苦头吃。”接着保尔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了冬妮亚。
冬妮亚好奇地听着。保尔已经不再感到拘束了他像对待老朋友一样把哥哥没有
回家的事也对冬妮亚讲了。他们亲切而又热烈地交谈着。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草地
上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最后保尔突然想起他还有事立刻跳了起来。
“我该去上工了。只顾说话要误事了。我得去生火烧锅炉。达尼拉今天准得脾
气。”他不安地说。“好吧小姐再见。我得撒开腿跑回城里去。”
冬妮亚也立刻站起来穿上外衣。
“我也该走了咱们一起走吧。”
“这可不行我得跑您跟我走不到一块。”
“为什么不行?咱们一起跑比一比看谁跑得快。”
保尔轻视地看了她一眼。
“赛跑?您能跟我比?”
“那就比比看吧。咱们先从这儿走出去。”
保尔跳过石头又伸手帮冬妮亚跳了过去。他们一起来到林中一条通向车站的又宽
又平的路上。
冬妮亚在路中央站好。
“现在开始跑:一、二、三!您追吧!”冬妮亚像旋风一样向前冲去。她那双皮鞋
的后跟飞快地闪动着蓝色外衣随风飘舞。
保尔在后面紧紧追赶。
“两步就能撵上。”他心里想。他在那飘动着的蓝外衣后面飞奔着可是一直跑到
路的尽头离车站已经不远了才追上她。他猛冲过去双手紧紧抓住冬妮亚的肩膀。
“捉住了小鸟给捉住了!”他快活地叫喊着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放手怪疼的。”冬妮亚想挣脱他的手。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站着心怦怦直跳。冬妮亚因为疯狂地奔跑累得一点力气都
没有了。她仿佛无意地稍稍倚在保尔身上保尔感到她是那么亲近。这虽然只是一瞬间
的事但是却深深地留在记忆里了。
“过去谁也没有追上过我。”她说着掰开了保尔的双手。
他们马上就分手了。保尔挥动帽子向冬妮亚告别快步向城里跑去。
当保尔打开锅炉房门的时候锅炉工达尼拉正在炉旁忙着。他生气地转过身来:
“你还可以再晚一点来。怎么我该替你生火是不是?”
但是保尔却愉快地拍了一下师傅的肩膀讨饶地说:“老爷子火一下子就会生好
的。”他马上动手在柴垛旁边干起活来。
到了午夜达尼拉躺在柴垛上已经像马打响鼻一样打着呼噜了。保尔爬上爬下
给动机的各个机件上好了油用棉纱头把手擦干净从箱子里拿出第六十二册《朱泽
培·加里波第》[这是一部记述意大利资产阶级革命家加里波第(18o7—1882)
的传记小说。——译者]埋头读起来。这本小说写的是那不勒斯“红衫军”的传奇领
袖加里波第他的无数冒险故事使保尔入了迷。
“她用那对秀丽的蓝眼睛瞟了公爵一眼……”
“刚好她也有一对蓝眼睛。”保尔想起了她。“她有点特殊跟别的有钱人家的女
孩子不一样”他想。“而且跑起来跟魔鬼一样快。”
保尔沉浸在白天同冬妮亚相遇的回忆里没有听到动机愈来愈大的响声。机器暴
躁地跳动着飞轮在疯狂地旋转连水泥底座也跟着剧烈颤动起来。
保尔向压力计看了一眼:指针已经越过危险信号的红线好几度了!
“哎呀糟了!”保尔从箱子上跳了下来冲向排气阀赶忙扳了两下于是锅炉
房外面响起了排气管向河里排气的咝咝声。他放下排气阀又把皮带套在开动水泵的轮
子上。
保尔回头瞧瞧达尼拉他仍然在张着大嘴酣睡鼻子里不断出可怕的鼾声。
半分钟后压力计的指针又回到了正常的位置上。
冬妮亚同保尔分手之后朝家里走去。她回忆着刚才同那个黑眼睛少年见面的情景
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次相遇竟使她很高兴。
“他多么热情多么倔强啊!他根本不像我原先想的那样粗野。至少他完全不像
那些流口水的中学生……”
他是另外一种人来自另一个社会这种人冬妮亚还从来没有接近过。
“可以叫他听话的”她想。“这样的友谊一定挺有意思。”
快到家的时候冬妮亚看见莉莎、涅莉和维克托坐在花园里。维克托在看书。看样
子他们都在等她。
冬妮亚同他们打过招呼坐到长凳上。他们漫无边际地闲聊起来。维克托找个机会
挪到冬妮亚跟前坐下悄声问:“那本小说您看完了吗?”
“哎呀!那本小说”冬妮亚忽然想起来了。“我把它……”她差点脱口说出把
书忘在湖边了。
“您喜欢它吗?”维克托注视着冬妮亚。
冬妮亚想了想。她用鞋尖在小径沙地上慢慢地画着一个神秘的图形过了一会儿
才抬起头瞥了维克托一眼说:“不不喜欢。我已经爱上了另外一本比您那本有
意思得多。”
“是吗?”维克托自觉无趣地拖长声音说。“作者是谁呢?”他问。
冬妮亚的两只眼睛闪着光芒嘲弄地看了看维克托。“没有作者……”
“冬妮亚招呼客人到屋里来坐吧茶已经准备好了。”冬妮亚的母亲站在阳台上
喊。
冬妮亚挽着两个女友的手臂走进屋里。维克托跟在后面苦苦思索着冬妮亚刚才
说的那番话摸不透是什么意思。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模模糊糊的感情已经偷偷地钻进这个年轻锅炉工的生活里。
这种感情是那样新鲜又是那样不可理解地激动人心。它使这个具有反抗性格的顽皮少
年心神不宁了。
冬妮亚是林务官的女儿。而在保尔看来林务官和律师列辛斯基是一类人。
在贫困和饥饿中长大的保尔对待他眼中的富人总是怀有敌意。他对自己现在产
生的这种感情也不能没有戒备和疑虑。他知道冬妮亚和石匠的女儿加莉娜不一样加
莉娜是朴实的可以理解的是自己人;冬妮亚则不同他对她并不那么信任。只要这
个漂亮的、受过教育的姑娘敢于嘲笑或者轻视他这个锅炉工他随时准备给予坚决的反
击。
保尔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看见林务官的女儿了。今天他决定再到湖边去走一趟。
他故意从她家路过希望能碰上她。
他顺着花园的栅栏慢慢地走着走到栅栏尽头终于看见了那熟悉的水手服。他拾
起栅栏旁边的一颗松球朝着她的白衣服掷过去。冬妮亚迅转过身来。她看见是保尔
连忙跑到栅栏跟前快活地笑着把手伸给他。
“您到底来了。”她高兴地说。“这么长的时间您跑到哪儿去了?我又到湖边去
过我把书忘在那儿了。我想您一定会来的。请进到我们花园里来吧。”
保尔摇了摇头说:“我不进去。”
“为什么?”她惊异地扬起眉毛。
“您父亲说不定要脾气的。您也得为我挨骂。他会问您干吗把这个傻小子领进
来。”
“您尽瞎说保尔。”冬妮亚生气了。“快点进来吧。我爸爸决不会说什么的等
一下您就知道了。进来吧。”
她跑去开了园门保尔犹豫不决地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
“您喜欢看书吗?”他们在一张桌腿埋在地里的圆桌旁边坐下来之后冬妮亚问他。
“非常喜欢。”保尔马上来了精神。
“您读过的书里哪一本您最喜欢?”
保尔想了一下说:“《朱泽倍·加里波第》。”
“《朱泽培·加里波第》。”冬妮亚随即纠正他。接着又问:“您非常喜欢这部书
吗?”
“非常喜欢。我已经看完六十八本了。每次领到工钱我就买五本。加里波第可真
了不起!”保尔赞赏地说。“那才是个英雄呢!我真佩服他。他同敌人打过多少仗每
回都打胜仗。所有的国家他都到过。唉!要是他现在还活着我一定去投奔他。他把手
艺人都组织起来他总是为穷人奋斗。”
“您想看看我们的图书室吗?”冬妮亚问他说着就拉起他的手。
“这可不行我不到屋里去。”保尔断然拒绝了。
“您为什么这样固执呢?也许是害怕?”
保尔看了看自己那两只光着的脚实在不干净。他挠挠后脑勺说:“您母亲、父
亲不会把我撵出来吧?”
“您别瞎说好不好?不然我可真要生气了。”冬妮亚起脾气来。
“那好吧不过列辛斯基家是不让我们这样的人进屋的有话就在厨房里讲。有一
回我有事到他们家涅莉就没让我进屋。大概是怕我弄脏地毯吧鬼知道她是什么心
思。”保尔说着笑了起来。
“走吧走吧。”冬妮亚抓住他的肩膀友爱地把他推上阳台。
冬妮亚带他穿过饭厅走进一间屋子。屋里有一个很大的柞木书橱。她打开了橱门。
保尔看到书橱里整齐地排列着几百本书。他第一次看到这么丰富的藏书有些吃惊。
“咱们马上挑一本您喜欢读的书。您得答应以后经常到我家来拿书行吗?”
保尔高兴地点了点头说:“我就是爱看书。”
他们友好又快活地在一起度过了几个小时。冬妮亚还把保尔介绍给自己的母亲。事
情并不像原先想象的那样可怕保尔觉得冬妮亚的母亲也挺好。
冬妮亚又领保尔到她自己的房间里把她的书和课本拿给他看。
一个不大的梳妆台旁边立着一面小巧的镜子。冬妮亚把保尔拉到镜子跟前笑着说:
“为什么您的头要弄得像野人一样呢?您从来不理不梳吧?”
“长得长了剪掉就是还叫我怎么办呢?”保尔不好意思地辩解说。
冬妮亚笑着从梳妆台上拿起梳子很快就把他那乱蓬蓬的头梳顺当了。
“这才像个样子”她打量着保尔说。“头应当理得漂亮一些不然您就会像个
野人。”
冬妮亚用挑剔的目光看了看保尔那件退了色的、灰不灰黄不黄的衬衫和破了的裤子
但是没有再说什么。
保尔觉察到了冬妮亚的目光他为自己的穿戴感到不自在。
临别时冬妮亚一再请保尔常到她家来玩并和他约好过两天一起去钓鱼。
保尔不愿再穿过房间怕碰见冬妮亚的母亲就从窗户一下子跳进了花园。
阿尔焦姆走后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困难了只靠保尔的工钱是不够开销的。
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决定同保尔商量一下看她要不要出去找点活做恰好列辛
斯基家要雇用一个厨娘。可是保尔坚决不同意。
“不行妈。我可以再找一份活干。锯木厂正要雇人搬木板。我到那儿去干半天
就够咱俩花的了。你别出去干活。要不阿尔焦姆该生我的气了他准得埋怨我说我
不想办法还让妈去受累。”
母亲向他说明一定要出去做工的道理但是保尔执意不肯母亲也就只好作罢。
第二天保尔就到锯木厂去做工了。他的工作是把新锯出的木板分散放好晾干。
他在那里遇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老同学米什卡·列夫丘科夫另一个是瓦尼亚·库利
绍夫。
保尔同米什卡一起干计件活收入相当不坏。他白天在锯木厂做工晚上再到电
厂去。
过了十天保尔领回了工钱。他把钱交给母亲的时候不好意思地踌躇了一会儿
终于请求说:“妈给我买件布衬衫吧蓝的就像去年穿的那件一样你还记得吗?
用一半工钱就够了。往后我再去挣你别担心。
你看我身上这件太旧了。”保尔这样解释着好像很过意不去似的。
“是啊保夫鲁沙是得买了。我今天去买布明天就给你做上。可不是你连一
件新衬衫都没有。”她疼爱地瞧着儿子说。
保尔在理馆门口站住了。他摸了摸衣袋里的一个卢布走了进去。
理师是个机灵的小伙子看见有人进来就习惯地朝椅子点了点头说:“请
坐。”
保尔坐到一张宽大舒适的椅子上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那副慌张不安的面孔。
“理分头吗?”理师问。
“是的。啊不。我是说这么大致剪一剪就行。你们管这个叫什么来着?”保尔
说不明白只好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明白了。”理师笑了。
一刻钟以后保尔满身大汗狼狈不堪地走出理馆但是头总算理得整整齐齐
的了。他那一头蓬乱的头叫理师花了不少工夫最后水和梳子终于把它制服了。
现在头变得服服帖帖的了。
保尔在街上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把帽子拉低一些。
“妈看见了会说什么呢?”
保尔没有如约去钓鱼冬妮亚很不高兴。
“这个小火夫不怎么体贴人。”她恼恨地想。但是保尔一连好几天没有露面她却
又开始感到寂寞无聊了。
这天她正要出去散步母亲推开她的房门说:“冬妮亚有客人找你。让他进来
吗?”
门口站的是保尔冬妮亚一开始简直认不出他来了。
他穿着一身新衣服蓝衬衫黑裤子皮靴也擦得亮亮的。再有冬妮亚一眼就看
到他理了头不再是乱蓬蓬的了。一句话这个黑黝黝的小火夫已经完全变了样。
冬妮亚本想说几句表示惊讶的话但是看到他已经有些窘不愿意再让他难堪
就装出一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的样子只是责备他说:“您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怎么没来找我去钓鱼呢?您就是这样守信用的吗?”
“这些天我一直在锯木厂干活脱不开身。”
他没好意思说为了买这件衬衫和这条裤子这些天干活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但是冬妮亚已经猜到了这一点她对保尔的恼怒顷刻烟消云散了。
“走咱们到池边去散步吧!”她提议说。他们穿过花园上了大路。
保尔已经把冬妮亚当作自己的好朋友把那件最大的秘密——从德国中尉那里偷了
一支手枪的事也告诉了她。他还约她过几天一起到树林深处去放枪。
“你要当心别把我的秘密泄漏了。”保尔不知不觉把“您”改成了“你”。
“我决不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冬妮亚庄严地保证说。 百度 求小说网 有求必应!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https://www.qiuxiaoshuo.cc/read/ckfqs/ccckmomo.html 全文阅读!求小说网,有求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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