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 求小说网 有求必应!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https://www.qiuxiaoshuo.cc/read/ckfqs/ccckmook.html 全文阅读!求小说网,有求必应!
?第二章
朱赫来一边思考一边从嘴里取下烟斗小心地用指头按了按隆起的烟灰。烟斗已
经灭了。
屋子里十几个人在吸烟灰色的烟雾宛如浮云在天花板上的毛玻璃灯罩下面在
省委书记坐椅的上方缭绕。围着桌子坐在办公室角落里的人看上去就像罩在薄雾中。
胸口贴着桌子坐在省委书记旁边的是托卡列夫老头。他气愤地捻着小胡子偶尔
斜眼瞅一下那个秃顶的矮个子这家伙嗓子又尖又细一直在罗里罗嗦地兜圈子说些
像鸡蛋壳一样空洞的废话。
阿基姆看见了这个老钳工斜视的目光这目光使他回想起童年——那时候他们家里
有一只爱斗的公鸡叫“专啄眼”。每当它准备进攻的时候也是这样斜眼打量对手的。
省党委的会议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秃头是铁路林业委员会的主席。
他一边用敏捷的手指翻动文件一边滔滔不绝地说:“……正是因为有这些客观原
因省委和铁路管理局的决议才无法实现。我再说一遍就是再过一个月我们能够提
供的木柴也不会过四百立方米。至于完成十八万立方米的任务那简直是……”秃头
在挑选字眼“乌托邦!”说完小嘴巴一撇露出一副抱屈的神情。
接着是一阵沉默仿佛持续了很久。
朱赫来用指甲敲着烟斗想把烟灰磕出来。托卡列夫说话了他那低沉的喉音打破
了沉默:“这没什么好磨嘴皮子的。你的意思是说:铁路林业委员会过去没有木柴现
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是这样吗?”
秃头耸了耸肩膀。
“很抱歉同志木柴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没有马车往外运……”小矮个子哽
住了。他用方格手绢擦了擦光秃秃的脑袋擦完之后好久也找不到衣袋就焦躁地把
手绢塞到皮包底下去了。
“您都采取了些什么措施运送木柴呢?原来领导这项工作的那些专家搞了鬼可是
他们给抓起来好些日子了。”坐在角落里的杰涅科说。
秃头朝他转过身来说:“我已经向铁路管理局打了三次报告说没有运输工具就
不可能……”
托卡列夫打断了他的话:“这我们早就听说了”老钳工轻蔑地哼了一声狠狠地
瞪了秃头一眼。“拿我们当傻瓜还是怎么的?”
这一问吓得秃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反革命分子的活动我可不能负责。”秃头回答的声音已经低了下来。
“但是他们在离铁路很远的地方伐木这事您知道吧?”
阿基姆问。
“听说过不过这种不正常的现象是别人辖区里的事我是不能向上级报告的。”
“您手下有多少工作人员?”工会理事会主席向秃头提了一个问题。
“大约二百人。”
“这帮饭桶每人一年只砍一立方米!”托卡列夫冒火了使劲啐了一口。
“铁路林业委员会全体人员都领头等口粮我们让城里的工人把口粮节约下来给你
们可你们干了些什么呢?我们拨给工人的那两车皮面粉你们弄到哪儿去了?”工会
理事会主席继续追问。
四面八方都向秃头提出各种各样尖锐的问题可是他对这些问题却一味支吾搪塞
就像对付逼债的债主一样。
这家伙滑得像条泥鳅根本不正面回答问题两只眼睛却不停地东张西望。他本能
地感觉到危险逼近了。他又心虚又紧张现在他只有一个愿望——赶快离开这里回家
家里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他那风韵犹存的妻子正在读保罗·德·科克[保罗·德
·科克(1794—1871)法国作家。——译者]的小说消遣等他回去吃晚饭。
朱赫来一面注意听秃头的回答一面在笔记本上写道:“我认为应当对这个人做
更深入的审查他不是工作能力低的问题。我已经掌握了他的一些材料……不必再同他
谈下去让他滚开咱们好干正事。”
省委书记读完接到的纸条向朱赫来点了点头。
朱赫来站起来走到外屋去打电话。他回来的时候省委书记已经念到决议的结尾:
“……鉴于铁路林业委员会领导人公然消极怠工故撤销其职务并将此案交侦查机关
审理。”
秃头本来以为不会这么便宜他。不错指责他消极怠工撤了他的职说明对他是
不是可靠产生了怀疑不过这终究是小事一桩。至于博亚尔卡的事情他是不用担心
的又不是他辖区里的事。“呸真见鬼我还以为他们摸到我的什么底了呢……”
他差不多完全放下心来了一边往皮包里收拾文件一边说:“也好反正我是一
个非党专家你们有权不信任我。但是我问心无愧。要是有什么工作我没有做到那只
是因为力不从心。”
谁也没有答理他。秃头走出房间急急忙忙跑下楼梯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拉开了
临街的大门。就在门口一个穿军大衣的人问他:“公民您贵姓?”
秃头吓得心都要蹦出来了结结巴巴地说:“切尔……温斯基……”
在省委书记的办公室里那个“外人”走出去之后十三个人全把脑袋紧紧地凑到
大桌子上面来了。
“你们看……”朱赫来用手指按着摊开的地图说。“这是博亚尔卡站离车站七俄
里是伐木场。这儿堆积着二十一万立方米木柴。一支劳动大军在这儿干了八个月付出
了巨大的劳动结果呢——咱们被出卖了铁路和城市还是得不到燃料。木柴要从六俄
里以外的地方运到车站来。这就至少需要五千辆大车整整运一个月而且每天要运两
趟。最近的一个村庄在十五俄里以外而且奥尔利克匪帮就在这一带活动……这是什么
意思你们明白了吧?……再看按照计划伐木应该从这儿开始然后向车站方向推
进可是这帮坏蛋反而把伐木队往森林里引。他们的算盘打得倒挺如意:这样一来咱
们就不能把伐倒的木头运到铁路沿线。事实上也是这样咱们连一百辆大车也弄不到。
他们就是这样整咱们的!……这一招跟搞暴动没有什么两样。”
朱赫来紧握着的拳头沉重地落在打了蜡的地图上。
对于日益逼近的威胁朱赫来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在座的十三个人心里都十分清楚。
冬天已经到了大门口。医院、学校、机关和几十万居民都只能听任严寒的摆布。车站挤
满了人像一窝蚂蚁而火车却只能每星期开一次。
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朱赫来松开了拳头说:“同志们只有一条出路就是在三个月的期限内从车
站到伐木场修一条轻便铁路全长是七俄里。争取在一个半月之内就把铁路修到伐木
场的边缘。这件事我已经研究了一个星期。要完成这项工程”朱赫来焦干的嗓子变得
沙哑了。
“需要三百五十个工人和两个工程师。普夏—沃季察有现成的铁轨和七个火车头
是共青团员们在那儿的仓库里找到的。战前想从那儿铺一条轻便铁路到城里来。不过
工人们在博亚尔卡没有地方住。当地只有一所破房子过去是林业学校。工人只好分批
派去两个星期轮换一次时间长了受不了。阿基姆咱们把共青团员调上去怎么
样?”
他没有等回答接着说:“共青团要把能派出的人都派去先是索洛缅卡区的团
员和城里的一部分团员。任务十分艰巨但是只要跟同志们讲清楚只有这样才能拯救
全城和铁路他们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铁路局长怀疑地摇了摇头。
“这么干不见得会有什么结果吧。在这么荒凉的地方铺七俄里长的铁路又赶上现
在是秋天雨水多眼看就要上冻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朱赫来连头也没有回不客气地说:“你要是早把伐木工作管好就没这些事了
安德列·瓦西里耶维奇。铁路支线一定要建成。总不能抱着肩膀干等着冻死。”
丽达的日记本里新写了满满两页纸:
组织人力去修轻便铁路的动员工作已经进行两天多了。
索洛缅卡区的团组织几乎整个都派去。团省委委员去三个人——杜巴瓦、潘克拉托
夫和柯察金由此可见这项工程多么重要。这三个人是朱赫来同志亲自选中的。我和阿
基姆曾两次去他那里一起商量了好久。他说这项工程极其艰苦如果失败那就要
大难临头。后天有一列专车送工人到工地去。
昨天召开了去工地的党团员会议托卡列夫表了精彩的演说。省党委把领导这项
工程的重任托付给这位老人这个人选太恰当了。总共有四百人要去其**青团员一
百名党员二十名工程师和技术员各一名。今天扎尔基和柯察金到交通专科学校去动
员学生。是的是柯察金。要不是图夫塔吹毛求疵挑起事端我还真不知道他就是谢
廖沙常常谈起的那个保尔。图夫塔因为挟嫌泄私愤在常委会上受到申斥的处分。就是
在常委会上他也没有完全放弃指责保尔。事情生在积极分子会议上。
当时正在挑选去工地的人员。图夫塔突然对保尔的任命提出异议。他的理由让我们
全都感到吃惊。图夫塔说保尔同资产阶级分子有联系加之过去参加过反对派因此
不能让他担任小队的领导。
我看着保尔。当图夫塔应大家的要求提出证明进行解释的时候保尔的目光由
惊奇变成了愤怒。图夫塔说的是:粉碎反革命阴谋那次图夫塔和保尔编在同一个分队
里他们到一个教授家去搜查。这个教授的女儿原来是保尔的熟人。图夫塔偷听到她和
保尔的谈话她问保尔:“真的是您让人来搜查我家的吗柯察金同志?要真是这样
对我便是一种莫大的侮辱。您对我们家好像是相当了解的。”保尔回答说如果在你们
家什么可疑的人都搜不出来分队会离开的。图夫塔要求保尔说清楚他跟资产阶级小
姐怎么会这么亲近熟悉。
保尔表现得不错。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在他是不容易的。他是这样回敬图夫
塔的:“同志们如果是你们当中任何一个别的人说我这种闲话我是会很恼火的。现
在是图夫塔说那就是另一码事了。眼下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而这位同志不是和大家
共同做好工作却在那里乱咬人这是为什么呢?只有天知道。朋友们我当然是要解
释清楚的不过不是向他而是向你们大家。事情很简单一九二o年我在这个教授
家中寄住过一阵子这就相互认识了呗。这家人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至于我过去犯的政
治错误我一直牢记心间。没有一位同志再翻过老帐。图夫塔现在的做法是不正确的。
等到了工地我们会有机会来证明这一点的。”
保尔的话给打断了大家不让他再说下去。图夫塔受到申斥的处分。我想在保尔去
博亚尔卡之前同他见一次面。
交通专科学校两层楼的大楼房里闹哄哄的一片各年级的头头在召集学生开全体会
议。有人拽了一下保尔的袖子。
“你好保尔哪阵风把你给吹来啦?”打招呼的是一个目光严肃的小伙子他戴
着学校的制帽帽子底下耷拉下来一绺波浪形的鬈。
小伙子名叫阿廖沙·科汉斯基与保尔同年是保尔的同乡。阿廖沙的哥哥也在阿
尔焦姆工作的机车库当钳工。科汉斯基一家辛辛苦苦省吃俭用供他读书。小伙子也
不赖一边劳动一边学习读完了技工学校高级班又到基辅来上学。阿廖沙长话短说
向保尔讲了讲他上学的经过和波折:“咱们城里来了六个人。这些人你大概都认识有
舒拉·苏哈里科、扎利瓦诺夫、沙拉蓬就是那个小滑头独眼龙记得吧?还有萨什
卡·切博塔里、万卡·尤林。他们几个一路上吃的东西家里全给准备得好好的又
是果酱又是香肠又是烙饼七七八八一大堆。我呢塞了一盒子黑面包干就上路
再也没有别的可带的。这几个中学生一路上一个劲儿耍笑我。把我气得要命恨不得
狠狠揍这几个坏蛋一顿。别看他们有五个狗东西我兴许要吃亏可捞到一个我算够本。
实在叫人受不了。听他们说的:‘龟孙子你往哪儿钻哪?傻瓜呆家里抠土豆去吧。’
唉算了。总算到了基辅。
他们全都带着介绍信去找这个长那个长。我一口气跑到军区参谋部。我想当飞行
员。睡觉做梦我都能梦见在半空中打转转。”
保尔微微一笑开玩笑地问阿廖沙:“地下就挤不下你了?”
阿廖沙也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说:“参谋部的人也这么说:‘你干吗非
要穿云破雾呢?还是地下保险。’他们都取笑我。我连县团委的介绍信都带着呢请他
们帮助我进空军。我们家还住过一个搞军需供应的政委叫安德列耶夫。他也在介绍信
背面写了几句。一字不差这么写的:‘本人认为科汉斯基同志有觉悟。总的说是个棒
小伙子。脑袋瓜也挺灵。出身工人家庭。他想开飞机那就让他去学嘛可以支援世界
革命嘛。’下面的签名是:‘第一三o博贡师军需队政委安德列耶夫’。”
保尔打心眼里乐开了。阿廖沙也哈哈大笑引得一帮学生围拢过来。阿廖沙边笑边
继续说:“是啊飞行员的事没办成。参谋部里的人向我解释说眼下没有飞机让我开。
要是先学点技术倒可以飞机嘛啥时候开都不晚。我就跑这里来了递了申请书。
结果呢入学要考试。那五个家伙也在这里。考试两个礼拜之后进行。我一看——大事
不妙。一个名额八个人争来的还大多是城里人。有的找到教授先来一遍模拟考试有
的像我们这几位都是中学七年级毕业。我赶紧翻书恢复恢复记忆。还要去打工卸
一车皮木柴够两天吃的。后来木柴没有卸的了只好勒裤腰带。而我们那几位呢成
天忙着跑剧院深更半夜才回宿舍。宿舍本来冷冷清清的学生们差不多都去度暑假了。
可只要这几个家伙一回来就甭想再看书:叫啊闹啊笑啊。扎利瓦诺夫领他们去轻
歌剧院介绍他们认识了一些女演员。三天工夫她们把他们口袋里的钱掏了个精光。
等到没东西下肚了这帮混蛋就来个顺手牵羊牵走了一个外地考生的四十只鸡蛋又
趁我不在一顿嚼光了我剩下的一点面包干。
“考试的一天终于到了。第一门考的是几何。的试卷上都盖了图章三十五分钟
解习题。我看看黑板上的试题全会做。再瞧瞧那几个中学生一个个傻了眼都在绞
脑汁呢。
愁眉苦脸龇牙咧嘴的又好像他们椅子上有人钉了几只尖木桩坐也不是不坐
也不是。沙拉蓬那个汗哪劈里啪啦往下掉。他那副傻瓜嘴脸一只独眼溜东溜西的。
我心里寻思狗娘养的这可不像你拧姑娘大腿那么容易。”
阿廖沙笑得喘不过气来又接着说下去:“我解完了题站起来准备交给教授。
苏哈里科和扎利瓦诺夫压低嗓门老鼠似的吱吱叫唤:‘递张小抄过来。’“我径直朝
桌子走去路过切博塔里身旁。他在小声咒骂我骂得可难听了。两天下来他们各得
了四个两分退出了考试。我沉住气继续考。他们在干什么呢?有一次苏哈里科来找我
说:‘别在这里泡啦。我们私下里从老师那儿打听到你有两个两分。反正考不取。跟
我们一起报建筑专科学校吧那里容易取。现在还来得及。’我差点信了他的话不过
并没有放弃考试。反正只剩下两门了考完再说。结果呢他们是糊弄我。我考取了
他们几个进了专科学校附设的二年制技校这样就可以蒙骗家里人。入学没有要他们考
试因为技校只要求中学二年级的文化。他们领到了学生证、免票卡。如今哪条铁路线
上都少不了他们。跑单帮投机倒把腰包塞得鼓鼓的。有了钱就大吃大喝。在城里已
经搬了三次家。
到哪儿都闹事酗酒让人家撵出来。尤林也尽量躲着他们他进了建筑专科学
校。”
走廊上越来越挤。人不断往大教室去。保尔和阿廖沙也往那里去。路上阿廖沙又
想起了什么笑得喘不上气来说:“前不久尤林顺路去看他们。他们在赌牌。尤林也
凑热闹没想到赢了。你猜怎么着?他们把他的钱抢过去还狠揍了一顿又赶出了门。
这真叫活该。”
宽敞的大教室里会议一直开到半夜做争取多数人的工作。扎尔基了三次言。
去建筑工地的事多数学生听都不想听。身穿校服、戴着锤子领章的学生叫喊起哄两
次破坏了投票。扎尔基在这里没有依靠对象。两个团员对五百个学生学生中三分之二
又都是“爹妈的宝贝疙疸”。民主空气最好的是一年级那里的头是阿廖沙。机械系一
年级的头达尼洛夫也支持去工地。他是一个长着一对充满幻想的眼睛的青年。这两个年
级多数人投了赞成票。到了第二天早晨学校团支部才答应派四十名学生去修铁路。
最后几只工具箱搬上了火车。乘务员也都站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天下着蒙蒙细雨。
丽达的皮夹克湿得亮雨珠像小玻璃球一样从上面滚下来。
丽达在送别托卡列夫她紧紧握住老人的手轻声说:“祝你们成功。”
老人的眼睛从灰白的长眉毛下面亲切地看了看她。
“是呀真***给咱们找麻烦。”他咕哝了一句。“你们在这儿看着点。要是谁
跟我们扯皮你们看准地方就给他们点厉害看看。这帮废物干什么都拖拖拉拉的。好
了孩子我该上车了。”
托卡列夫裹紧了短外衣。就在他临上车前丽达像是无意地问:“怎么难道保尔
不跟你们一起去吗?他怎么不在这儿呢?”
“他昨天就坐轧道车走了跟技术指导员打前站去了。”
扎尔基和杜巴瓦沿站台匆匆朝这边走来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安娜·博哈特她把
短外套很随便地披在身上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支熄了的香烟。
丽达注视着这三个人又向托卡列夫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保尔跟你学得怎么
样?”
托卡列夫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什么学得怎么样?那小伙子不是一直归你管的吗?
他常跟我提到你夸起来没个完。”
丽达仔细听着有点不大相信老人的话。
“是这样吗托卡列夫同志?他说他跟我学过的东西都要上你那儿再学一遍。”
老人大笑起来。
“上我那儿?……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过。”
汽笛响了。克拉维切克在车厢里喊道:“乌斯季诺维奇同志你放我们的大叔上车
吧这样不行啊!没有他我们可怎么办呢?”
这个捷克人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一看见走到跟前的那三个人便不再做声了。他在
瞬息间同安娜的不平静的眼神接触了一下看到她对杜巴瓦露出惜别的微笑觉得心里
很不是滋味便迅离开了车窗。
秋雨打着人们的脸。一团团饱含雨水的乌云在低空慢慢移动。深秋一望无际的
森林里树叶全落了。老榆树阴郁地站着把满身皱纹藏在褐色的苔藓下面。无情的秋
天剥去了它们华丽的盛装它们只好光着枯瘦的身体站在那里。
小车站孤独地隐在树林里。一条新修的路基从车站的石头货台伸向森林。路基周围
是蚂蚁一样密集的人群。
讨厌的粘泥在靴子底下扑哧扑哧直响。路基两旁的人们狠劲地挖着土。铁器出沉
重的撞击声铁锹碰着石头铿然作响。
雨像用筛子筛过的一样又细又密下个不停。冰冷的雨水渗进了衣服。雨水也冲
走了人们的劳动成果泥浆如同稠粥从路基上淌下来。
湿透了的衣服又重又冷但是人们一直干到天黑透了才离开工地。
修筑的路基一天比一天延长不断伸向密林深处。
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石头房的空架子凄凉地立在那里。里面的东西凡是
撬得下、拆得开、砸得动的早就被洗劫一空了。门窗成了张口的大洞;炉门成了黑窟
窿。房顶也破烂不堪好多地方露出了椽子。
唯一没有遭劫的是四个房间里的水泥地面。每天夜里四百个人就穿着里外湿透、
溅满泥浆的衣服躺在上面睡觉。大家在门口拧衣服脏水一股股流下来。他们用最难听
的话咒骂这恶劣的天气和遍地的泥泞。水泥地面上薄薄地铺了一层干草他们紧挨着睡
在上面相互用体温取暖。衣服冒着气但是从来没有干过。雨水渗过挡窗洞的麻袋
滴落到地上。雨点像密集的霰弹敲打着屋顶上残留的铁皮。冷风不断从破门缝里吹进来。
厨房是一座破旧的板棚。早晨大家在这里草草吃完茶点就到工地上去。午饭是单
调得要命的素扁豆汤和一磅半几乎跟煤一样黑的面包。
城里能够供应的只有这些东西。
技术指导员瓦列里安·尼科季莫维奇·帕托什金是个高个子的干巴老头脸上有两
道很深的皱纹。技术员瓦库连科个子不高但是很壮粗笨的脸上长着一个肉墩墩的大
鼻子。
他们俩住在火车站站长家里。
托卡列夫住在车站肃反工作人员霍利亚瓦的小房间里。
霍利亚瓦长着两条短腿像水银一样好动。
筑路工程队以坚韧不拔的毅力经受着各种艰难困苦。
路基一天天向森林的深处伸展。
工程队里已经有九个人开了小差。过了几天又跑了五个。
筑路工程刚进行一个多星期就受到了第一次打击——有一天晚上火车没有从城
里运面包来。
杜巴瓦叫醒了托卡列夫向他报告了这件事。
工程队党组织书记托卡列夫坐起来把两条长毛腿垂到地板上使劲地搔着胳肢窝。
“真会开玩笑!”他一边咕哝一边迅穿上衣服。
霍利亚瓦像球一样跑进房间来。
“快去挂电话要特勤部。”托卡列夫吩咐他接着又叮咛杜巴瓦:“面包的事
你对谁也不许说。”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霍利亚瓦跟电话接线员吵了半个钟头终于同特勤部副部长朱
赫来接通了电话。托卡列夫听他跟接线员争吵急得直跺脚。
“什么?面包没送到?我马上就查看是谁干的。”听筒里响起了朱赫来的怒吼声。
“你说吧明天我们拿什么给大伙吃?”托卡列夫生气地朝话筒里喊。
朱赫来显然在考虑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托卡列夫听到朱赫来说:“面包我们连
夜送去。我派小利特克开车去他认识路。天亮前一定送到。”
天刚透亮一辆沾满泥浆的汽车开到了火车站车上装着一袋装面包。小利特克疲
惫地从车上爬下来他因为一夜没有睡觉脸色很苍白。
为修建铁路而进行的斗争越来越艰苦。铁路管理局送来通知说枕木用完了。城里
也找不到车辆不能把铁轨和小火车头运到工地上来而且现那些小火车头还需要大
修。第一批筑路人员眼看就要到期可是接班的人员还没有着落;现有的人员已经筋疲
力尽要把他们留下来再干是不可能的。
旧板棚里点着一盏油灯积极分子在这里开会一直到深夜还没有散。
第二天早晨托卡列夫、杜巴瓦和克拉维切克到城里去了还带着六个人去修理火
车头运铁轨。克拉维切克是面包工人出身这次派他到供应部门去当监督员其余的
人都到普夏—沃季察去。
雨还是下个不停。
保尔费了好大劲才把脚从泥里拔出来。他感到脚底下冰冷彻骨知道是那只烂靴底
掉下来了。他从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吃这双破靴子的苦头。靴子总是湿漉漉的
走起路来里面的泥浆扑哧扑哧直响。现在倒好一只靴底干脆掉下来了他只好光着脚
板泡在刺骨的泥泞里。这只破靴子害得他活都没法干。他从烂泥里捡起破靴底绝望地
看了看。虽然他已经誓不再骂人但是这次却怎么也忍不住了。他拎着破靴子朝板棚
走去。他在行军灶旁边坐了下来打开沾满污泥的包脚布把那只冻木了的脚伸到炉子
跟前。
奥达尔卡正在案板上切甜菜。她是一个养路工人的妻子在这里给厨师打下手。这
个一点也不老的妇女可真是得天独厚——肩膀同男人的一样宽胸脯高高隆起大腿又
粗又壮切起菜来真有功夫不一会儿案板上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奥达尔卡轻蔑地瞥了保尔一眼挖苦他说:“你怎么啦等饭吃哪?还早呢。你这
小伙子准是偷懒溜出来的。你把脚丫子伸哪儿去啦?这儿是厨房不是澡堂子!”
她训斥着保尔。
一个上了年纪的厨师走了进来。
“靴子全烂了。”保尔解释了一下他到厨房来的原因。
厨师看了看破靴子对奥达尔卡点了点头说:“她男人是半拉子鞋匠让他帮帮
你的忙吧没鞋穿就别想要命了。”
奥达尔卡听厨师这样说又仔细看了看保尔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我把您错当成懒虫了。”她抱歉地说。
保尔笑了笑。奥达尔卡用行家的眼光翻看着那只靴子。
“我们当家的才不补它呢。——不顶事了。我家阁楼上有一只旧套鞋我给您拿来
吧可别冻坏了脚。受这种罪哪儿见过呀!明后天就要上大冻那您可够受的。”奥
达尔卡同情地说。她放下菜刀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拿来一只高统套鞋和一块亚麻布。保尔用布包好脚烤得热乎乎的
穿上了暖和的套鞋。这时他以感激的心情默默地看了看养路工的妻子。
托卡列夫从城里回来窝着一肚子火。他把积极分子召集到霍利亚瓦的房间里向
他们讲了那些令人不快的消息。
“到处都怠工。不管你到哪儿车轮都没停可就是在原地打转。对那些反动家伙
看来咱们还是抓少了一辈子都得碰上这号人。”老人对屋里的人说。“同志们我就
跟你们明说了吧:情况糟透了。到现在换班的人还没凑齐能派来多少也不知道。转眼
就要上大冻。上冻前豁出命来也要把路铺过那片洼地。不然以后用牙啃也啃不动。
就是这样同志们城里那帮捣鬼的家伙会有人收拾他们的咱们呢要在这儿加油
干快干。哪怕脱五层皮也要修好。要不咱们还叫什么布尔什维克呢?只能算草
包。”托卡列夫的声音铿锵有力完全不是平时那种沙哑的低音。紧锁着的眉毛下面
两只眼睛炯炯亮说明他坚定不移下决心干到底。
“今天咱们就召开党团员会议向同志们讲清楚明天大家照常上工。非党非团的
同志明天早晨就可以回去党团员都留下。这儿是团省委的决议。”说着他把一张
叠成四折的纸交给了潘克拉托夫。
保尔从潘克拉托夫肩头看过去纸上写的是:
团省委认为全体共青团员应继续留在工地待第一批木柴运出以后方能换班。
共青团省委书记丽达·乌斯季诺维奇(代签)。
板棚里挤得水泄不通。一百二十个人都挤在这里。人们靠板壁站着有的上了桌子
甚至灶上也有人。
潘克拉托夫宣布开会。托卡列夫讲话不长但是最后一句一下子叫大家凉了半截:
“明天**员和共青团员都不能回城里去。”
老人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强调这个决定是不可改变的。
这个手势把大家摆脱污泥、返回城里同家人团聚的希望扫得精光。一开始会场里
一片喊叫声什么也听不清。人体晃动着暗淡的灯光也跟着摇曳起来。昏暗中看不见
人们脸上的表情。吵嚷声越来越大。有的人憧憬着谈论起“家庭的舒适”有的人气愤
地叫喊着说太疲劳了。更多的人沉默不语。
只有一个人声明要离队。他连喊带骂从角落里出忿忿不平的声音:“去***!
我一天也不在这儿待了!罚犯人做苦工那是因为他们犯了罪。可凭什么罚我们?逼我
们干了两星期也就够了。没那么多傻瓜。谁做了决议谁自己来干。谁乐意在污泥里
打滚谁就去打滚好了我可只有一条命。我明天就走。”
这个大喊大叫的人就站在奥库涅夫背后。奥库涅夫划着一根火柴想看看这个要开
小差的人。火柴点燃的一瞬间照亮了一张气歪了的脸和张开的大嘴。奥库涅夫认出他
是省粮食委员会会计的儿子。
“你照什么?我不怕又不是贼。”
火柴灭了。潘克拉托夫站起来挺直了身子。
“谁在那儿胡说八道?谁说党给的任务是苦工?”他瓮声瓮气地说严峻地扫视着
站在周围的人群。“弟兄们咱们说什么也不能回城去咱们的岗位就在这儿。要是咱
们从这儿溜走许多人就得冻死。弟兄们咱们赶紧干完就可以早点回去。当逃兵
像这个可怜虫想的那样是咱们的思想和咱们的纪律所不容许的。”
这个码头工人不喜欢表长篇大论但是就是这短短的几句话也被刚才那个人
的声音打断了:“那么非党非团的可以走吗?”
“可以。”潘克拉托夫斩钉截铁地说。
那个家伙穿着城里人常穿的短大衣朝桌子挤了过来。他扔出一张小卡片卡片像
蝙蝠一样在桌子上方翻了一个筋斗撞在潘克拉托夫胸口上弹了回来立着落在桌子
上。
“这是我的团证收回去吧我可不为一张硬纸片卖命!”
他的后半句话被全场爆出来的叱骂声淹没了。
“你扔掉了什么!”
“你这个出卖灵魂的家伙!”
“钻到共青团里来想的就是升官财!”
“把他撵出去!”
“看我们不揍你一顿你这个传播伤寒病的虱子!”
扔团证的那个家伙低着头朝门口挤去。大家像躲避瘟神一样闪向两旁放他过去。
他一走出去门就呀的一声关上了。
潘克拉托夫抓起扔下的团证伸到小油灯的火苗上。
卡片烧着了卷了起来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圆筒。
森林里响了一枪。一个骑马的人迅逃离破旧的板棚钻进了黑漆漆的森林。人们
从学校和板棚里跑出来。有人无意中碰到一块插在门缝里的胶合板上。人们划亮火柴
用衣服下摆挡住风借着火光看到胶合板上写着:
滚出车站!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谁敢赖着不走就叫他脑袋开花。我们要把
你们斩尽杀绝对谁也不留情。限明天晚上以前滚蛋。
下面的署名是:大头目切斯诺克。
切斯诺克是奥尔利克匪帮里的人物。
在丽达的房间里桌子上放着一本没有合上的日记。
12月2日
早晨下了第一场雪。天很冷。在楼梯上遇见维亚切斯拉夫·奥利申斯基。我们一起
走着。
“我就喜欢初雪。一派寒冬景象!多么迷人是不是?”奥利申斯基说。
我想起了在博亚尔卡的人们就回答他说我对寒冬和这场雪丝毫没有好感相反
只觉得心里烦恼。我向他解释了原因。
“这种想法很主观。如果把您的想法引申下去那就应该认为比方说在战时笑
声和一切乐观的表现都是不许可的。
但是生活里并不是这样。悲剧只生在前线在那里生命常常受到死神的威胁。
然而即便在前线也还有笑声。至于远离前线的地方生活当然还是照旧:嬉笑、眼泪、
痛苦、欢乐、追求眼福和享受、感情的风波、爱情……”
从奥利申斯基的话中很难听出哪句只是说着玩的。他是外交人民委员部的特派员
一九一七年入党。他的衣着是西欧式的胡子总是刮得光光的身上洒点香水。他就住
在我们这幢楼中谢加尔那套房间里。晚上常常来看我。同他聊天倒挺有意思他在巴黎
住过很长时间知道西方的许多事情。但是我并不认为我们能够成为好朋友。因为他
先把我看作一个女人其次才看作一个党内同志。诚然他并不掩饰他的意图和思想
——他在说实话上倒是有足够的勇气——而且他的情意也并不粗野。他善于把那番
情意表达得很漂亮。但是我并不喜欢他。
对我来说朱赫来那种略带粗犷的朴实比起奥利申斯基的西欧式的风雅来不知
要亲切多少倍。
我们从博亚尔卡收到了一些简短的报告。每天铺路一百俄丈。他们把枕木直接铺在
冻土上放在刨出来的座槽里。那里总共只有二百四十个人。第二批人员已经有一半逃
走了。环境确实很艰苦。在那样的冰天雪地里他们往后怎么工作呢?
……杜巴瓦到普夏—沃季察去已经一个星期了。那里有七个火车头他们只修好了
五个。其余的没有零件了。
电车公司对杜巴瓦提出了刑事诉讼控告他带着一帮人强行扣留从普夏—沃季察
开到城里来的全部电车。他把乘客动员下来把铺支线用的轶轨装到车上然后沿着城
里的电车线路把十九辆车统统开到火车站。他们得到了电车工人的全力支援。
在火车站索洛缅卡区的一群共青团员连夜把铁轨装上了火车杜巴瓦带着他那一
帮人把铁轨运到了博亚尔卡。
阿基姆拒绝把杜巴瓦的问题提到常委会上讨论。杜巴瓦向我们反映电车公司的官
僚主义和拖拉作风简直不像话。他们顶多只肯给两辆车连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可是图
夫塔却教训起杜巴瓦来:“该把游击作风扔掉了现在再这么干就要蹲监狱。难道不
能跟他们好好商量非用武力不可吗?”
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杜巴瓦那么大的火。
“你这个死啃公文的家伙自己怎么不去跟他们好好商量呢?坐在这儿喝饱了墨
水就耍嘴皮子唱高调。我不把铁轨送到博亚尔卡就要挨骂。我看得把你送到工地
上去请托卡列夫管教管教省得在这儿碍手碍脚惹人讨厌!”杜巴瓦暴跳如雷整
个省委大楼都可以听到他的吼声。
图夫塔写了一个要求处分杜巴瓦的报告但是阿基姆让我暂时出去一下单独同他
谈了大约十分钟。图夫塔从阿基姆房间出来的时候满脸通红怒气冲冲。
12月3日
省委又收到了新的控告信这回是铁路肃反委员会送来的。潘克拉托夫、奥库涅夫
还有另外几个同志在莫托维洛夫卡车站拆走了空房子的门窗。当他们把拆下来的东西
往火车上搬的时候站上的一个肃反工作人员想逮捕他们。但是他们缴了他的枪直到
火车开动了才把退空了子弹的手枪还给他。门窗都运走了。另外铁路局物资处控告
托卡列夫擅自从博亚尔卡仓库提出二十普特钉子给农民作为报酬让农民帮他们从
伐木场运出长木头代替枕木使用。
我跟朱赫来同志谈了这两件事他笑笑说:“这些控告咱们都给顶回去。”
工地上的情况十分紧张每一天都是宝贵的。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往往也需
要施加压力。我们常常要把那些专门制造障碍的人拉到省委来。工地上的同志们不守常
规的事越来越多了。
奥利申斯基给我送来了一个小电炉。我和奥莉加·尤列涅娃用它烤手。但是房间里
并没有因为有了电炉而暖和一些。
那么在森林里人们怎样捱过这样的夜晚呢?奥莉加说医院里很冷病人都不敢爬
出被窝。他们隔两天才生一次火。
你错了奥利申斯基同志前线的悲剧也就是后方的悲剧!
12月4日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有报告说博亚尔卡工地全都给大雪封住了。工程停了下来。
人们在清除路上的积雪。今天省委决定:第一期筑路工程一定要在一九二二年一月一日
以前完成把路铺到伐木场边缘。据说这个决定传达到博亚尔卡的时候托卡列夫的
回答是:“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一定按期完工。”
关于保尔一点消息也没有。他居然没有像潘克拉托夫那样受到“控告”这倒是
怪事。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同我见面。
12月5日
昨天匪徒袭击了工地。
马在松软的雪地上谨慎地迈着步子。马蹄偶尔踩在雪下的枯枝上树枝折断出
劈啪的响声。这时马就打个响鼻闪到一边去但是抿着的耳朵挨了一枪托后又急步
赶上前去。
大约有十个人骑着马翻过了一片起伏不平的丘陵地丘陵地的前面是一长条没有
被雪覆盖的黑色地面。
他们在这里勒住了马。马镫碰在一起当地响了一声。领头的那匹公马使劲抖动了
一下身体长途跋涉使它浑身冒着热气。
“他们人真***来得不少”领头的人用乌克兰话说。
“咱们狠狠吓唬他们一下。大头目下令一定要让这群蝗虫明天全都滚蛋。眼看这
帮臭工人就要把木柴弄到手了……”
他们排成单行沿轻便铁路两侧朝车站走去慢慢地靠近了林业学校旁边的一片空
地。他们隐藏在树背后没有敢到空地上来。
一阵枪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雪团像松鼠似的从那棵被月光照成银白色的桦树上
滚落下来。短筒枪贴着树身吐出火光子弹打在墙上泥灰纷纷掉在地上潘克拉托
夫他们运来的玻璃窗也被打得粉碎。
枪声惊醒了睡在水泥地上的人他们立即跳了起来但是一见房间里子弹横飞又
都卧倒了。
有人压在别人身上。
“你要上哪儿去?”杜巴瓦一把抓住保尔的军大衣问。
“出去。”
“趴下傻瓜!你一露头就会把你撂倒。”杜巴瓦急促地低声说。
他俩紧挨着躲在大门旁边。杜巴瓦紧贴在地上一只手握着手枪伸向门口。保尔
蹲着手指紧张地摸着转轮手枪的弹槽里面只有五颗子弹了。他摸到空槽便把转轮
转了过去。
射击突然停止了。接着是一片令人惊奇的寂静。
“同志们有枪的都到这边来。”杜巴瓦低声指挥那些伏在地上的人。
保尔小心地打开了门。空地上连人影也没有只有雪花缓慢地飘舞着落向地面。
森林里十个人狠命抽着马逃走了。
午饭的时候城里飞快地开来一辆轧道车。朱赫来和阿基姆走下车来。托卡列夫和
霍利亚瓦在站台上迎接他们。车上卸下一挺马克沁机枪、几箱机枪子弹和二十支步枪。
他们急急忙忙地向工地走去。朱赫来的大衣下摆擦在地面的积雪上留下了一道道
锯齿形的曲线。他走起路来像熊一样左右摇晃。老习惯还是改不了:两条腿总像圆规
似的叉开着仿佛脚下仍然是颠簸的甲板。阿基姆个子高步子大能跟得上朱赫来
托卡列夫走一会儿就要跑几步才能跟上他们。
“匪徒的袭击——还是次要问题。眼前有个山包横在路上倒是麻烦事这么个大
家伙叫我们碰上了真***晦气!得挖很多土方才行。”
托卡列夫站住了。他背过身子两手拢成小船的样子挡住风点着烟赶紧抽了
两口又去追赶前边的人。阿基姆停下来等他。朱赫来没有放慢脚步继续往前走。
阿基姆问托卡列夫:“这条支线你们能按期修好吗?”
托卡列夫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老弟一般说来是不能按期
修好的但是不修好也不行。问题就这么明摆着。”
他们赶上朱赫来三个人并排走着。托卡列夫很激动地接着说:“问题难就难在
这里。工地上只有我和帕托什金两个人心里清楚这个地方条件这样差人力和设备又
这样少按期完工是不可能的。但是同时全体筑路人员都知道不按期完工绝对不行。
所以我上回才说: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就一定完成任务。现在你们亲眼看看吧!我
们在这儿挖土已经快两个月了第四班眼看又要到期可是基本成员一直没换过班完
全靠青春的活力支持着。这些人当中有一半受了寒。看着这些小伙子真叫人心疼。
他们是无价之宝……有些人连命也会断送在这个鬼地方而且不止一两个人。”
从车站起已经有一公里铁路修好了。
往前大约有一公里半是平整好的路基上面挖了座槽座槽里铺着一排长木头
看上去像是被大风刮倒的栅栏。
这就是枕木。再往前一直到小山包跟前是一条刚平出来的路面。
在这里干活的是潘克拉托夫的第一筑路队。他们四十个人正在铺枕木。一个留着红
胡子的农民穿一双新的树皮鞋不慌不忙地把木头从雪橇上卸下来扔在路基上。再
远一点的地方也有几个这样的雪橇在卸木头。地上放着两根长长的铁棍代替路轨
用来给枕木找平。为了把路基夯实斧子、铁棍、铁锹全都用上了。
铺枕木是一项细致的工作很费工夫。枕木要铺得既牢固又平稳使每根枕木都承
受铁轨同样的压力。
这里懂得铺路技术的只有筑路工长拉古京一个人。这位老同志虽然五十四岁了却
一根白头也没有黑黑的胡子从中间向两边分开。他每次都自愿留下现在已经是干
第四班了。他跟年轻人一样忍受饥寒困苦因此在筑路队里受到普遍的尊敬。党组织
每次开会都邀请这位非党同志(他是塔莉亚的父亲)出席请他坐在荣誉席上。为此
他很自豪誓决不离开工地。
“你们说说看我怎么能扔下你们不管呢?我一走你们会搞乱的这儿需要有人
照看需要实践经验。我在俄罗斯跟枕木打了一辈子交道……”每到换班的时候他都
和蔼地这样说于是就一次又一次地留了下来。
帕托什金很信任他很少到他这个工段来检查工作。当朱赫来他们三个人走到正在
劳动的人群跟前时累得浑身冒汗、满脸通红的潘克拉托夫正用斧子砍着安放枕木的座
槽。
阿基姆好不容易才认出了这个码头工人。他瘦多了两个大颧骨显得更加突出脸
也没有好好洗过看上去又黑又憔悴。
“啊省里的大人物来了!”说着他把热乎乎、湿漉漉的手伸给阿基姆。
铁锹的声音停了下来。阿基姆看见周围的人脸色都很苍白。人们脱下的大衣和皮袄
就放在旁边的雪地上。
托卡列夫跟拉古京说了几句话就拉着潘克拉托夫一起陪刚来的朱赫来和阿基姆
向小山包走去。潘克拉托夫和朱赫来并肩走着。
“潘克拉托夫你讲讲你们在莫托维洛夫卡整肃反工作人员是怎么回事?你们把
人家的枪都缴了你不认为这做得有点过火吗?”朱赫来严肃地问这个不爱做声的码头
工人。
潘克拉托夫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我们缴他的枪是跟他商量好的他自己
要我们这么干的。这小伙子跟我们是一条心。我们把情况如实跟他一摆他就说:‘同
志们我没有权力让你们把门窗卸走。捷尔任斯基同志有命令严禁盗窃铁路财产。这
儿的站长跟我结了仇这个坏蛋老偷东西我总是干涉他。要是我让你们把门窗拿走
他一定会上告我就要到革命法庭受审。最好你们先下了我的枪再把东西运走。站长
不上告就算没事了。’于是我们照他说的办了。我们又没把门窗往自己家里拉!”
潘克拉托夫看到朱赫来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又补充说:“朱赫来同志要处分就
处分我们吧!您可千万别难为那个小伙子。”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今后再这样干可不行——这是破坏纪律的行为。我们完全有
力量通过组织手段粉碎官僚主义。好了现在谈谈更重要的事吧。”于是朱赫来把匪徒
袭击的详情询问了一遍。
在离车站四公里半的地方筑路的人们挥动铁锹猛攻坚硬的冻土。他们要劈开挡
在面前的小山包修出一条路来。
工地周围有七个人担任警戒。他们随身带着霍利亚瓦的马枪和保尔、潘克拉托夫、
杜巴瓦、霍穆托夫的手枪。筑路队的全部武器都在这里了。
帕托什金坐在斜坡上往本子上记着数字。工地上只剩下他一个工程技术人员了。
他的助手瓦库连科怕被土匪打死宁可受法办也不在这里干一清早开小差溜回城里
去了。
“挖开这个山包要花半个月的时间地都冻了。”帕托什金低声对他面前的霍穆
托夫说。霍穆托夫是个动作迟缓、总皱着眉头、不大爱讲话的人。他一听这话生气地
用嘴咬着胡子梢回答说:“全部工程限我们二十五天完成光挖山包您就计划用十五
天这怎么成!”
“这个期限定得不切合实际。”帕托什金说。“不错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的条
件下筑过路也没同这样的筑路工人共过事。因此我也可能估计错以前就错过两回
了。”
这时朱赫来、阿基姆和潘克拉托夫走近了小山包。斜坡上的人现了他们。
“瞧!谁来了?”铁路工厂的旋工彼佳·特罗菲莫夫一个斜眼的小伙子用露在
破绒衣外面的胳膊肘捅了保尔一下指着坡下刚来的人说。保尔连铁锹也没有顾得放下
立刻向坡下跑去。他的两只眼睛在帽檐下热情地微笑着朱赫来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握
的时间比谁都长。
“你好啊保尔!瞧你这身衣服大的大小的小简直认不出你来了。”
潘克拉托夫苦笑了一下。
“你没看他那五个脚趾头行动有多一致全在外面露着。
这还不算开小差的人还把他的大衣偷走了。亏得奥库涅夫是他们同一个公社的
把自己的破上衣给了他。不过不要紧保夫鲁沙是个热血青年他还可以在水泥地板上
躺上一个星期铺不铺干草都行然后再进棺材。”码头工人怏怏不乐地对阿基姆说。
黑眉毛、鼻子微翘的奥库涅夫调皮地眯起眼睛反驳说:“我们才不让保夫鲁沙完
蛋呢。我们可以推举他到厨房去给奥达尔卡当后备火头军。他要不是傻瓜那儿吃的
也有暖和地方也有——靠着炉子也行挨着奥达尔卡也可以。”
一阵哄笑淹没了奥库涅夫的话。
这是今天他们出的第一阵笑声。
朱赫来察看了小山包然后同托卡列夫、帕托什金坐雪橇到伐木场去了一趟又转
了回来。斜坡上的人还在坚持不懈地挖土。朱赫来望着飞舞的铁锹望着弯腰紧张劳动
的人群低声对阿基姆说:“群众大会用不着开了这儿谁也不需要进一步动员。托卡
列夫你说得对这些人是无价之宝。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朱赫来看着这些挖土的人眼神里充满了喜悦、疼爱和庄严的自豪。就在不久以前
在那次反革命叛乱的前夜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曾经扛起钢枪投入战斗。现在他
们又胸怀一个共同目标要把钢铁动脉铺到堆放着大量木柴的宝地去全城的人都在急
切地盼望着这些木柴给他们带来温暖和生命。
帕托什金工程师有礼貌地但又不容置疑地向朱赫来证明:要在这个小山包上开出
一条路来没有两个星期的时间是不可能的。朱赫来一面听他计算一面心里打着主意。
“您把斜坡上的人撤下来调到前面去修路这个小山包咱们另想办法。”
朱赫来在车站的电话机旁待了很长时间。霍利亚瓦在门口警卫他听见朱赫来在屋
里粗声粗气地说:“用我的名义马上给军区参谋长挂个电话请他立刻把普济列夫斯基
那个团调到筑路工地这一带来。一定要把这个地区的匪徒肃清。另外再从部队派一列
装甲车和几名爆破手来。其他事情我自己安排。我夜里回去。让利特克在十二点以前把
车开到车站来。”
在板棚里阿基姆简短地讲过几句话以后朱赫来接着讲起来。他亲切地同大家交
谈着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朱赫来告诉大家原定的计划不能变第一期工程
必须在一月一日以前完工。
“从现在起筑路队要按战时状态组织起来。所有党员编成一个特勤中队中队长
由杜巴瓦同志担任。六个筑路小队都接受固定的任务。没有完成的工程平均分成六段
每队承担一段。全部工程必须在一月一日以前结束。提前完成任务的小队可以回城休息。
另外省执行委员会主席团还要向全乌克兰中央执行委员会呈报给这个小队最优秀的
工人颁红旗勋章。”
各队的队长都派定了:第一队是潘克拉托夫同志第二队是杜巴瓦同志第三队是
霍穆托夫同志第四队是拉古京同志第五队是柯察金同志第六队是奥库涅夫同志。
“筑路工程队队长、思想工作和组织工作的总负责人”朱赫来在结束言时说。
“仍然是安东·尼基福罗维奇·托卡列夫这是非他莫属的。”
仿佛一群鸟突然振翅起飞一样噼噼啪啪地响起了一阵掌声。一张张刚毅的脸上露
出了笑容。朱赫来一向很严肃他最后这句话却说得既亲切又风趣一直在注意听他讲
话的人全都轻松地笑了起来。
二十几个人簇拥着阿基姆和朱赫来一直把他们送上轧道车。
朱赫来同保尔道别的时候望着他那只灌满雪的套鞋低声对他说:“我给你捎双
靴子来你的脚还没冻坏吧?”
“好像是冻坏了已经肿起来了。”保尔说到这里想起了很久以前提出过的请求
抓住朱赫来的袖子央求说:“我跟你要过几手枪子弹现在你能给我吗?我这儿能
用的只有三了。”
朱赫来抱歉地摇了摇头但是他看到保尔一脸失望的神情就毅然决然地解下了自
己的毛瑟枪。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保尔开头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得到一件盼望了这么久的贵重礼物可是朱赫来已经
把枪带挂在他的肩膀上。
“拿着吧拿着吧!我知道你早就眼红了。不过你要多加小心可不许打自己人。
这支枪还有满满三夹子弹也给你。”
一道道羡慕的目光立刻射到保尔身上。不知是谁喊着说:“保尔咱俩换吧我给
你一双靴子外带一件短大衣。”
潘克拉托夫在保尔背上推了一下打趣地说:“鬼东西换毡靴穿吧。要是再穿你
那只套鞋连圣诞节也活不到!”
这时候朱赫来一只脚踏着轧道车的踏板正在给保尔开持枪许可证。
清晨一列装甲车轰隆轰隆驶过道岔开进了车站。一团团天鹅绒般的白色蒸汽
像盛开的绣球花一样喷出来又立即消失在清新而寒冷的空气里。从装甲车厢里走出
来几个穿皮衣的人。几小时以后装甲车送来的三个爆破手在斜坡上深深地埋下了两个
深蓝色的大南瓜接上了长长的导火线。
放了信号枪之后人们便纷纷离开现在已经变成险地的小山包四散隐蔽。火柴触
到了导火线磷光闪了一下。
刹那间几百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一分钟两分钟等待是那样难熬——终于……
大地颤抖了一下一股可怕的力量炸开了小山包把巨大的土块抛向天空。接着第二
炮又响了比第一炮还要厉害。可怕的轰鸣响彻密林山崩地裂的隆隆声在林间回荡。
刚才还是小山包的那个地方现在出现了一个张着大口的深坑方圆几十米内在
像糖一样洁白的雪地上撒满了爆破出来的土块。
人们拿着镐和锹一齐向炸开的深坑冲去。
朱赫来走后工地上展开了争取先完成任务的异常激烈的竞赛。
离天亮还很早保尔谁也没有惊动就悄悄地起来了。他独自艰难地迈着在水泥地
上冻僵了的双脚到厨房去了。烧开了一桶沏茶水才回去叫醒他那个小队的队员。
等到其他各队的人醒来外面天已经亮了。
在板棚里吃早点的时候潘克拉托夫挤到杜巴瓦和他的兵工厂伙伴的桌子跟前激
愤地对他说:“看见了没有德米特里天蒙蒙亮保尔就把他那伙人叫了起来。现在
他们大概已经铺了十俄丈了。听大伙说他们铁路工厂的人弦都让他给绷得紧紧的
他们决心在二十五号以前铺完自己分担的地段。他这是想给咱们点颜色看哪。但是对
不起咱们走着瞧吧!”
杜巴瓦苦笑了一下。他非常理解为什么铁路工厂那一队的行动会使这位货运码
头的共青团书记如此激动。就连他杜巴瓦也挨了好朋友保尔一闷棍:保尔竟连招呼也不
打就向各队挑战了。
“真是朋友归朋友有烟各自抽——这里有个‘谁战胜谁’的问题。”潘克拉托夫
说。
快到中午了柯察金小队正干得热火朝天突然一声枪响打断了他们的工作。这
是站在步枪垛旁边的哨兵现树林里来了一队骑兵在鸣枪示警。
“拿枪弟兄们!土匪来了!”保尔喊了一声扔下铁锹朝一棵大树跑去树上
挂着他的毛瑟枪。
全队马上拿起武器贴着路边直接卧倒在雪地上。走在前面的几个骑兵挥着帽子
其中有个人喊道:“别开枪同志们!自己人!”
五十来个骑兵顺着大路跑了过来他们都戴着缀红星的布琼尼帽。
原来这是普济列夫斯基团的一个排前来探望筑路人员。
排长的坐骑少一只耳朵这引起了保尔的注意。那是一匹漂亮的灰骒马额上有一
块白斑它在骑者身下“跳着舞”不肯老实站着。保尔跑到它跟前一把抓住笼头绳
马吓得直往后退。
“小斑秃你这个淘气鬼想不到在这儿碰见你!你没让子弹打死啊我的缺只耳
朵的美人。”
他亲切地搂住马的细长脖子抚摸着它那翕动的鼻子。排长仔细地端详着保尔一
下认出来了他惊奇地喊道:“啊这不是保尔吗!……马你认出来了老朋友谢列达
反倒不认识啦。你好兄弟!”
城里各部门都积极行动起来全力支援筑路工程。这立刻产生了良好的效果。扎尔
基把还在城里的人都派到了博亚尔卡团区委的人走个精光。整个索络缅卡区只剩下一
些女团员了。扎尔基又到铁路专科学校去动员结果他们又派了一批学生到工地去。
他向阿基姆汇报这些情况的时候半开玩笑地说:“现在只剩下我和女无产者了。
我想让拉古京娜替我门口换上‘妇女部’的牌子我就上博亚尔卡去。要知道我一
个男子汉在人家女人堆里转悠实在不像话。姑娘们都怀疑地瞧着我。这帮喜鹊私下里
准在嘁嘁喳喳议论我:‘他把别人都撵走了自己却泡在城里这个大滑头。’说不定
还有比这更难听的。求求你让我也去吧。”
阿基姆笑着拒绝了。
一批一批的人不断到博亚尔卡来铁路专科学校的六十名学生也到了。
朱赫来设法让铁路管理局调了四节客车到博亚尔卡给新到的工人住宿。
杜巴瓦小队从工地撤了下来派到普夏—沃季察去。他们的任务是把供轻便铁路用
的小火车头和六十五节平板车运到工地来。这项工作顶替他们在工地上承担的一部分任
务。
杜巴瓦出前向托卡列夫建议把克拉维切克调回来叫他领导新成立的一个小队。
托卡列夫采纳了他的建议下达了命令根本没有去想他的真实动机。而杜巴瓦这个时
候会想起那个捷克人却是安娜托索洛缅卡来的人带来的一张便条引起的。便条上这样
写着:
德米特里:我和克拉维切克给你们挑了一大批书报。我们向你和博亚尔卡的全体突
击手们致以热烈的敬礼。你们都是好样的!祝你们身体强健精神饱满。昨天各木柴
场的最后一批存货都配售完了。克拉维切克要我向你们致意。他真是个好小伙子。他亲
自给你们烤面包。他对面包房里的人谁也信不过。他自己动手筛面粉自己用机器和
面。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好面粉面包做得好极了跟我领到的简直没法比。晚上咱
们的人都到我这里来有拉古京娜、阿尔秋欣、克拉维切克扎尔基有时也来。我们也
搞点学习但主要是议论我们所知道的人和事无所不谈而谈得最多的还是你们。姑
娘们对托卡列夫不让她们去工地意见可大了。她们说保证能和你们大家一样吃苦耐劳。
拉古京娜说:“我换上一身爸爸的衣服一下子跑到那老爷子跟前看他能把我撵回
来!”
说不定她真会这样做。替我向你那个黑眼睛的朋友问好。
安娜
暴风雪突然袭来。灰色的阴云低低地压在地面上移动着布满了天空。大雪纷纷
飘落下来。晚上刮起了大风烟筒出了呜呜的怒吼。风追逐着在树林中飞盘旋、
左躲右闪的雪花凄厉地呼啸着搅得整个森林惊惶不安。
暴风雪咆哮不止猖狂了一夜。车站上那间破房子根本存不住热气虽然通宵生着
火大家还是从里到外都冻透了。
第二天清晨上工雪深得使人迈不开步而树梢上却挂着一轮红彤彤的太阳碧蓝
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柯察金的小队在清除自己地段上的积雪。直到这时保尔才体会到严寒造成的痛苦
是多么难以忍受。奥库涅夫那件旧上衣一点也不保暖脚上那只旧套鞋老往里灌雪好
几次掉在雪里找不到。另一只脚上的靴子也随时有掉底的危险。由于睡在水泥地上他
脖子上长了两个大痈疮。托卡列夫把自己的毛巾送给他做了围巾。
瘦骨嶙峋的保尔两眼熬得通红他猛烈地挥动大木锨铲雪。
这时一列客车爬进了车站有气无力的火车头勉勉强强把它拖到了这里。煤水车
上一块木柴也没有炉里的余火也快要熄灭了。
“给我们木柴就开走;不给就趁它还能动弹让我停到侧线上去!”司机向站
长喊道。
列车开到侧线上去了。他们把停车的原因通知了沮丧的旅客。挤得满满的车厢里响
起了一片叫嚷和咒骂。
“你们去跟那个老头讲讲就是在站台上走着的那个他是工地的负责人。工地上
有当枕木用的木头他可以下令用雪橇给火车头运点来。”站长给乘务员们出了个主意。
乘务员们立刻迎着托卡列夫走去。
“要木柴可以但是不能白给。要知道这是我们的建筑材料。现在工地让雪封住
了。车上有六七百个乘客。妇女、小孩可以留在车里其他人都得拿起锨来铲雪干到
晚上就给你们木柴。要是不愿意干那就让他们等到新年再说。”托卡列夫对乘务员
们说。
“瞧!同志们来了这么多人!看还有女的呢!”保尔背后有人惊奇地说。
保尔回过头去。
托卡列夫走到跟前对他说:“给你一百人分配他们干活吧。看着点别叫他们
偷懒。”
保尔给这些新来的人派了活。有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皮领子的铁路制服大衣戴
着羔皮帽正跟旁边的一个青年妇女说话。那青年妇女戴着一顶海狗皮帽顶上还有个
绒球。
他愤愤地转动着手里的木锨大牢骚:“我才不铲雪呢谁也没有权力强迫我。
要是请我这个铁路工程师给指挥一下倒还可以铲雪吗你我都没有这个义务规章上
没有这么一条。那个老头子违法乱纪。我要告他。
谁是这儿的工长?”他问身边的一个工人。
保尔走上前去问:“公民您为什么不干活?”
那个男人轻蔑地把保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您是什么人?”
“我是工人。”
“那我跟您没什么可谈的。把工长给我叫来别的领导也……”
保尔皱起眉头白了他一眼说:“不想干拉倒。火车票上没我们的签字您就别
想上车。这是工程队长的命令。”
“您呢女公民也拒绝干活吗?”保尔转过身来问那个女人。一刹那间他呆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冬妮亚·图曼诺娃。
她好容易才认出这个像叫花子的人是保尔。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两只稀奇古怪的
鞋子脖子上围着一条脏毛巾脸好久没有洗了——保尔就这副模样站在她面前。只有
那一双眼睛还同从前一样炯炯光。正是他的眼睛。就是这个像流浪汉一样衣衫褴
褛的小伙子不久以前还是她热恋的人。
真是沧海桑田哪!
她最近结了婚现在同丈夫一起到一个大城市去。她丈夫在那里的铁路管理局担任
重要职务。真想不到她竟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少年时代的恋人。她甚至没好意思同他
握手。
她的瓦西里会怎样想呢?保尔竟如此潦倒真叫人心里不是滋味。看来这个火夫
一直没有什么长进只能干个挖土的差事。
她犹豫不决地站着窘得双颊通红。那个铁路工程师气疯了一个穷小子竟敢目不
转睛地盯着他的妻子他觉得实在太放肆了。他把锨往地下一扔走到冬妮亚跟前说:
“咱们走冬妮亚。这个拉查隆尼真叫人受不了我实在看不下去。”
保尔读过《朱泽培·加里波第》这部小说知道意大利语拉查隆尼是穷光蛋的意思。
“如果我是拉查隆尼那你就是还没断气的资本家。”他粗声粗气地回敬了工程师
一句然后把目光转向冬妮亚一字一句冷冷地说:“图曼诺娃同志把锨拿起来站
到队伍里去吧。别学这个胖水牛的样。请原谅我不知道他是您的什么人。”
保尔看着冬妮亚那双长统套靴冷笑了一下又顺便补充说:“我劝你们还是别留
在这儿前两天土匪还来光顾过呢。”
他转过身拖着那只套鞋啪哒啪哒地回自己人那里去了。
最后这句话对工程师也生了作用。
冬妮亚终于说服了他一起去铲雪。
傍晚收工之后人们都向车站走去。冬妮亚的丈夫抢在前面到火车上去占位子。
冬妮亚停下来让工人们先过去。
走在最后面的是保尔他拄着锨已经非常疲乏。等他过来冬妮亚和他并排走着
说:“你好保夫鲁沙!坦白地说我没想到你会弄成这个样子。难道你不能在政府里
搞到一个比挖土强一点的差事吗?我还以为你早就当上了委员或者委员一类的长呢。
你的生活怎么这样不顺心哪……”
保尔站住了用惊奇的眼光打量着冬妮亚。
“我也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酸臭。”保尔想了想才找到了这个比较温和的字
眼。
冬妮亚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你还是这么粗鲁!”
保尔把木锨往肩上一扛迈开大步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他才回答说:“说句不客
气的话图曼诺娃同志我的粗鲁比起您的彬彬有礼来要好得多。我的生活用不着担
心一切都正常。但是您的生活却比我原来想象的还要糟。两年前你还好一些还敢
跟一个工人握手。可现在呢你浑身都是臭樟脑丸味。说实在的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可
谈的了。”
保尔收到了阿尔焦姆的来信。哥哥说最近就要结婚要他无论如何回去一趟。
风吹走了保尔手中的白信纸它像鸽子一样飞向天空。他不能去参加婚礼。现在哪
能离开工地呢?昨天潘克拉托夫这头大熊已经赶过了他们小队正在以令人目瞪口呆
的度前进。这个码头工人正在拼命争夺第一。他已经失去了惯有的沉静不断鼓动他
那些从码头上来的伙伴以疯狂的度进行工作。
帕托什金观察着这些筑路工人怎样一言不地闷头苦干。他惊奇地搔着头皮问自
己:“这是些什么人哪?哪儿来的这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呢?要是再这么晴上七八天我
们就可以铺到伐木场了。真是应了那句俗话:活到老学到老到老还是懂得少。这些
人的工作打破了一切常规和定额。”
克拉维切克带着他亲手烤的最后一批面包从城里来了。
见过托卡列夫之后他在工地上找到了保尔。他俩亲热地互相问过好。接着克拉
维切克笑嘻嘻地从麻袋里拿出一件瑞典精制的黄面毛皮短大衣拍了一下那富有弹性的
皮面说:“这是给你的。不知道是谁送的吧?……嗬!小伙子你可真傻呀!这是丽
达同志让带来的怕把你这个傻瓜冻死。这件衣服是奥利申斯基同志送给她的她刚从
他手里接过来就交给我说给保尔捎去吧。她听阿基姆说过你穿着单衣在冰天雪地里
干活。奥利申斯基皱了皱鼻子说:‘我可以给那位同志另送一件军大衣去。’但是丽
达笑着说不用了穿短的干活更方便拿去吧!”
保尔惊异地拿起这件珍贵的礼物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穿在冻得冰凉的身上。
柔软的毛皮很快就使他的后背和前胸感到了温暖。
丽达在日记里写道:
12月2o日
连日暴风雪。今天仍然又是风又是雪。博亚尔卡的筑路大军眼看就可以把路铺到
目的地但是他们被严寒和暴风雪阻住了。他们常常陷在没人深的积雪里。挖掘冻土是
很困难的。只剩下四分之三公里了但这是最困难的一段。
托卡列夫报告说工地上现了伤寒已经有三个人病倒了。
12月22日
共青团省委召开全体会议博亚尔卡没有人来参加。匪徒在离博亚尔卡十七公里的
地方把一列运粮火车弄出轨了。
按照粮食人民委员部全权代表的命令工程队全体人员都调到出事地点去了。
12月23日
又有七个伤寒病人从博亚尔卡送回城里。其中有奥库涅夫。我到车站去了。哈尔科
夫开来一列火车从车厢连接板上抬下来几具冻僵的尸体。医院里也很冷。该死的暴风
雪!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12月24日
刚从朱赫来那里回来。消息证实了:奥尔利克匪帮昨天夜里倾巢出动袭击了博亚
尔卡。我们的人跟他们打了两个小时。他们切断了电话线所以直到今天早上朱赫来
才得到确实消息。匪徒被打退了。托卡列夫受了伤胸部被打穿了。今天就能把他送回
来。弗兰茨·克拉维切克被砍死了。他昨天夜里正好担任警卫队长。是他现匪徒
出了警报;他一边往回跑一边阻击进攻的敌人但是没有来得及跑到学校就被砍死
了。工程队有十一个人受伤。现在那里派去了一列装甲车和两中队骑兵。
潘克拉托夫继任工程队长。今天普济列夫斯基团在格卢博基村追上了一部分匪徒
把他们一个不留地全都砍死了。
一部分非党非团干部没有等火车就沿着铁路离开了工地。
12月25日
托卡列夫和其他伤员都已经送回被安置在医院里。医生们保证把托卡列夫救活。
他仍然昏迷不醒。其他人没有生命危险。
省党委和我们都收到了博亚尔卡的来电:为了回答匪徒的袭击我们所有参加今
天群众大会的轻便铁路建设者同“保卫苏维埃政权号”装甲列车和骑兵团的全体指战
员一起向你们保证我们将克服一切困难在一月一日以前把木柴运到城里。我们决
心全力以赴完成任务。派遣我们的**万岁!大会主席柯察金。书记员别尔津。
我们以军礼在索洛缅卡安葬了克拉维切克。
日夜盼望的木柴已经近在眼前。但是筑路进度十分缓慢。
伤寒每天都要夺去几十只有用的手。
有一天保尔两腿软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地走回车站。他已经烧好几天
了今天热度比哪天都高。
吮吸工程队血液的肠伤寒也悄悄地向保尔进攻了。但是他那健壮的身体在抵抗着
接连五天他都打起精神奋力从铺着干草的水泥地上爬起来和大家一起去上工。他
身上穿着暖和的皮大衣冻坏的双脚穿上了朱赫来送给他的毡靴可是这些东西对他也
无济于事了。
他每走一步都像有什么东西猛刺他的胸部浑身冷上下牙直打架两眼昏黑
树木像走马灯一样围着他打转。
他好容易才走到车站。异常的喧哗声使他吃了一惊。仔细一看站台旁边停着一列
同车站一样长的平板车。上面载的是小火车头、铁轨和枕木随车来的人正在卸车。他
又向前走了几步终于失去了平衡。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头碰到地上积雪冰着他那灼
热的面颊怪舒服的。
几小时以后才有人偶然现了他把他抬到板棚里。保尔呼吸困难已经认不得
周围的人了。从装甲车上请来的医生说他是肠伤寒并大叶性肺炎。体温四十一度
五。关节炎和脖子上的痈疮就不值一提了都算小病。肺炎加伤寒就足以把他送到另
一个世界去了。
潘克拉托夫和刚回来的杜巴瓦尽一切可能抢救保尔。
他们托保尔的同乡阿廖沙·科汉斯基护送他回家乡去。
只是在柯察金小队全体队员的帮助下更主要是靠霍利亚瓦施加的压力潘克拉托
夫和杜巴瓦才把阿廖沙和不省人事的保尔塞进了挤得满满的车厢。车上的人怕斑疹伤寒
传染怎么也不肯让他们上车并且威胁说车开动后就把病人扔下去。
霍利亚瓦用转轮手枪指着那些不让病人上车的人的鼻子喊道:“这个病人不传染!
就是把你们全撵下车也得让他走!
你们这帮自私自利的家伙记住我马上通知沿线各站要是谁敢动他一根毫毛
就把你们全都撵下车扣起来。阿廖沙这是保尔的毛瑟枪给你拿着。谁敢动他你
就照准谁开枪。”霍利亚瓦最后又威胁地加上了这么一句。
火车开走了。在空荡荡的站台上潘克拉托夫走到杜巴瓦身旁问:“你说他能
活吗?”
没有得到回答。
“走吧德米特里只好听其自然了。现在全部工作都得咱们俩负责了。今天连夜
把机车卸下来明天早上就试车。”
霍利亚瓦给沿线各站做肃反工作的朋友们打了电话恳切地请求他们不要让乘客把
柯察金弄下来直到每个同志都回答“一定办到”之后他才去睡觉。
在一个铁路枢纽站的站台上从一列客车的车厢里抬出来一个淡黄色头的青年的
尸体。他是谁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站上的肃反工作人员想起霍利亚瓦的嘱托
赶忙跑到车厢跟前阻止但是看到这个青年确实已经死了就叫人把尸体抬到了停尸房。
他们立刻打电话到博亚尔卡通知霍利亚瓦说他让他们关照的那个同志已经去世了。
博亚尔卡打了个简短的电报给省委报告了保尔的死讯。
阿廖沙·科汉斯基把重病的柯察金送到了家接着他自己也得了伤寒高烧
病倒了。
丽达在日记上写着:
1月9日
我为什么这样难过呢?还没有拿起笔来就哭了一场。谁能想到丽达会失声痛哭
还哭得这样伤心!难道眼泪一定是意志薄弱的表现吗?今天流泪是因为有一种难以抑制
的悲痛。
为什么悲痛会突然袭来呢?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可怕的严寒已经被战胜铁路各站
堆满了宝贵的木柴我又刚从祝捷大会——市苏维埃为祝贺筑路英雄们而召开的扩大会
议——回来为什么悲痛恰恰在这个时刻降临呢?我们是取得了胜利但是有两个人
为此献出了生命:克拉维切克和保尔。
保尔的死揭示了我内心的真情:对我来说他比我原先所想的更珍贵。
日记就记到这里吧不知道哪天再提起笔来接着写。明天写信到哈尔科夫去告诉
他们我同意到乌克兰共青团中央委员会去工作。 百度 求小说网 有求必应!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https://www.qiuxiaoshuo.cc/read/ckfqs/ccckmook.html 全文阅读!求小说网,有求必应!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