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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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青春胜利了。伤寒没有能夺走保尔的生命。保尔已经是第四次跨过死亡的门槛又
    回到了人间。卧床一个月之后苍白瘦削的保尔终于站起来迈着颤巍巍的双腿扶着
    墙壁在房间里试着走动。母亲搀着他走到窗口他向路上望了很久。
    积雪融化了小水洼闪闪光。外面已经是乍暖还寒的早春天气了。
    紧靠窗户的樱桃树枝上神气十足地站着一只灰胸脯的麻雀它不时用狡猾的小眼
    睛偷看保尔。
    “怎么样冬天咱们总算熬过来了吧?”保尔用指头敲着窗户低声说。
    母亲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你在那儿跟谁说话?”
    “跟麻雀……它飞走了真狡猾。”他无力地笑了笑。
    百花盛开的春天到来了。保尔开始考虑回基辅的问题。他已经康复到能够走路了
    不过体内还潜伏着别的什么病。有一天他在园子里散步突然感到脊椎一阵剧痛随
    即摔倒在地上。他费了好大劲才慢慢挪到屋里。第二天医生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
    摸到他脊椎上有一个深坑惊讶地叫了一声问:“这儿怎么有个坑?”
    “大夫这是公路上的石头给崩的。在罗夫诺城下一颗三吋炮弹在我背后的公路
    上炸开了花……”
    “那你是怎么走路的?没什么影响吗?”
    “没有。当时我躺了两个来钟头接着又继续骑马了。这是头一回作。”
    医生皱着眉头仔细地检查了那个坑。
    “亲爱的这可是非常讨厌的事情。脊椎是不喜欢这种震动的。但愿它以后别再
    作了。穿上衣服吧柯察金同志。”
    医生掩饰不住自己的忧虑同情地看着这个病人。
    阿尔焦姆住在他老婆斯捷莎的娘家斯捷莎年纪不大长得很丑。她家是贫穷的农
    民。有一天保尔顺路去看阿尔焦姆。在肮脏的小院子里有一个邋遢的斜眼小男孩在
    跑着玩。
    他一看见保尔就毫不客气地用小眼睛瞪着他一面专心致志地抠鼻子一面问:
    “你要干什么?是来偷东西的吧?最好快走我妈妈可厉害啦!”
    这时破旧的矮木房的小窗户打开了阿尔焦姆在叫他:“进来吧保夫鲁沙!”
    一个脸黄得像羊皮纸的老太婆手里拿着火叉子在灶边忙着。她冷冷地瞧了保尔
    一眼让保尔走过去接着把锅勺敲得丁当乱响。
    两个留短辫子的大女孩急忙爬到炉炕上像没有见过世面的野蛮人好奇地探头
    打量着客人。
    阿尔焦姆坐在桌子旁有点难为情。他的婚事母亲和保尔都不赞成。他是个血统
    工人不知道为什么竟跟相处了三年的石匠女儿、美丽的被服厂女工加莉娜断绝了关系
    同难看的斯捷莎结了婚入赘到这个没有男劳动力的五口之家。
    每天从机车库下工以后他的全部精力都花在犁杖上重整那份衰败的家业。
    阿尔焦姆知道保尔不赞成他曾说他投入了“小资产阶级自势力”的怀抱因
    此他观察着弟弟看他对这里的一切有什么反应。
    兄弟俩坐了一会儿说了一阵见面时常说的那些没有什么意思的寒暄话保尔就要
    起身告辞。阿尔焦姆不让他走。
    “等一等跟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斯捷莎这就拿牛奶来。
    这么说你明天就要走?你身体还很弱呢保尔。”
    斯捷莎走进房里同保尔打过招呼就叫阿尔焦姆到打谷场帮她搬东西。屋子里就
    剩下保尔和那个不爱答理人的老太婆了。窗外传来了教堂的钟声老太婆放下火叉子
    不满意地嘟哝着:“啊!我主耶稣我成天忙这些鬼事情连祷告都没工夫了!”她摘
    下脖子上的披巾斜眼看着客人走到屋子的一个角落那里挂着年久黑、面带愁容
    的圣像。她捏着三个瘦骨嶙峋的手指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她嚅动着干瘪的嘴唇小声说。
    院子里小男孩一下子骑到一只耷拉着大耳朵的黑猪身上。他双手紧紧抓住猪鬃
    两只赤脚拼命踢它高声吆喝着弄得那只猪团团打转哼哼乱叫。
    “驾!驾!走啊开步走!吁!别胡闹!”
    猪驮着孩子满院乱跑想把他甩下来可是那个斜眼的调皮鬼却骑得很稳当。
    老太婆停止了祈祷把头探出窗外喊道:“我叫你骑摔不死你!快下来你怎
    么不瘟死呢!给我滚开!你这小疯子。”
    那只猪到底把骑手甩下来了。老太婆满意了她又回到圣像跟前做出满脸虔诚的
    样子继续祈祷:“愿你的国降临……”
    男孩哭哭啼啼满脸泪痕走到门口用袖子揩着摔伤的鼻子疼得哼哼唧唧地喊:
    “妈妈呀——我要奶渣饺子!”
    老太婆转过身来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斜眼鬼连祷告也不让我做。狗崽子
    我这就让你吃个够!……”说着就从凳子上抓起一根皮鞭。男孩立刻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两个女孩子在炉灶后面扑哧一声偷偷地笑了。
    老太婆又第三次去祈祷。
    保尔没有等哥哥回来就站起身来走了。他关栅栏门的时候看见老太婆从靠边的
    小窗户探出头来。她在监视他。
    “什么鬼迷住了哥哥的心窍把他勾引到这儿来了?现在他到死也摆脱不掉了。斯
    捷莎每年给他生一个孩子他会像甲虫掉在粪堆里越陷越深弄不好连机车库的工作
    也会丢掉。可我原来还想吸引他参加政治活动呢。”保尔走在小城阒无人迹的街道上
    悒悒不乐地想。
    但是他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大城市去那里有他的朋友和心爱的人
    们他又高兴了。那个大城市的雄伟的景象蓬勃的生气川流不息的人群电车的轰
    隆声汽车的喇叭声都使他为之神往。然而最吸引他的还是那些巨大的石头厂房和熏
    黑了的车间机器还有那滑轮的轻微的沙沙声。他向往那巨轮飞旋转、空气中散
    着机油气味的地方向往那已经习惯了的一切。可是在这里在这个僻静的小城里保
    尔漫步街头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怅惘。难怪保尔觉得这个小城变得陌生和无聊了。连
    白天出去散散步都会惹得人心里不痛快。比如说当他从那些坐在台阶上闲扯的长舌
    妇跟前走过的时候常常听到她们急促地这样议论:“瞧姐妹们哪儿来的这么个丑
    八怪?”
    “看样子是个痨病鬼。”
    “那件皮上衣倒挺阔气准是偷来的……”
    还有许多诸如此类令人厌恶的事情。
    他跟这些早就一刀两断对他来说那个大城市变得更亲切、更可爱了。那里有朝
    气蓬勃、意志坚强的阶级弟兄有劳动。
    保尔不知不觉走到松林跟前在岔路口停住了。右边是阴森森的老监狱有一道高
    高的尖头木栅栏把它和松林隔开。监狱后面是医院的白色楼房。
    就是在这里在这空旷的广场上瓦莉亚和她的同志们被绞死了。保尔在原来设置
    绞架的地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陡坡顺坡下去到了埋葬烈士的墓地。
    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在坟墓周围摆上了用云杉枝编的花圈像给这块小小的墓地
    修了一道绿色的围墙。陡坡上挺拔的松树高高矗立峡谷的斜坡上绿草如茵。
    这里是小城的边缘寂静而冷清。松林在低语春天的大地在复苏散着潮湿的
    泥土气息。同志们就是在这里英勇就义的。他们为那些出生即贫贱、落地便为奴的人能
    过上美好的生活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保尔慢慢地摘下了帽子。悲痛巨大的悲痛充满了他的心。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回往事他
    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卑鄙庸俗而羞愧;临终之际他能够说:“我的
    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要抓
    紧时间赶快生活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疾病或者一个意外的悲惨事件都会使生命中
    断。
    保尔怀着这样的思想离开了烈士墓。
    家里母亲在给儿子收拾出门的行装她很难过。保尔看着妈妈现她在偷偷地
    流泪。
    “保夫鲁沙你别走啦行吗?我岁数大了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多难受啊。不
    管养多少孩子一长大就都飞了。那个城市有什么可留恋的呢?这儿一样可以过日子嘛。
    是不是看中了哪个短尾巴的小鹌鹑了?唉!你们什么也不跟我这个老太婆说。阿尔焦姆
    成亲一句话也没说。你呢更不用说了。总要等你们生病了受伤了我才能见到你
    们。”妈妈一面低声诉说着一面把儿子的几件简单衣物装到一个干净的布袋里。
    保尔抱住母亲的肩膀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好妈妈那儿没有什么鹌鹑!你老人家不知道吗?只有鹌鹑才找鹌鹑做伴。照你
    那么说我不也成鹌鹑了吗?”
    他的话把母亲逗得笑起来。
    “妈妈我过誓只要全世界的资产阶级还没消灭光我就不找姑娘谈情说爱。
    什么你说要等很久?不妈妈资产阶级的日子长不了啦……一个人民大众的共和国
    就要建立起来将来你们这些劳动了一辈子的老头老太太都送到意大利去养老。那个
    国家可暖和了就在海边上。那儿根本没有冬天妈妈。我们把你们安顿在资本家住过
    的宫殿里让你们在温暖的阳光底下晒晒老骨头。我们再到美洲去消灭资产阶级。”
    “孩子你说的那种好日子我是活不到了……你爷爷就是这个样子脾气特别古
    怪。他是个水兵可是真像个土匪愿上帝饶恕我这么说!那年他在塞瓦斯托波尔打仗
    回到家里只剩了一只胳膊一条腿。胸口倒是戴上了两个十字奖章还有挂在丝带上的
    两个五十戈比银币可是到后来老头还是穷死了。他性格可倔强了。有一回他用拐棍敲
    了一个官老爷的脑袋为这事蹲了差不多一年大牢。十字奖章也没帮上忙人家照样把
    他关了起来。我看你呀跟你爷爷一模一样……”
    “怎么啦?妈妈咱们这回分别干吗要弄得愁眉苦脸的呢?把手风琴给我我已
    经好久没拉了。”
    他低下头俯在那排珠母做的琴键上奏出的新鲜音调使母亲感到惊奇。
    他的演奏和过去不一样了。不再有那种轻飘大胆的旋律和豪放不羁的花腔也不再
    有曾使这个青年手风琴手闻名全城的、令人如醉如痴的奔放情调。现在他奏得更和谐
    仍然有力量比过去深沉多了。
    保尔独自到了车站。
    他劝母亲留在家里免得她在送别的时候又伤心流泪。
    人们争先恐后地挤进了车厢。保尔占了一个上铺他坐在上面看着下面过道上吵
    嚷的激动的人群。
    还是和以前一样人们拖上来很多口袋拼命往座位底下塞。
    列车开动之后大家才静下来并且照老习惯办事狼吞虎咽地吃起东西来。
    保尔很快就睡着了。
    保尔要去的第一所房子坐落在市中心在克列夏季克大街。他慢慢蹬着台阶走上
    天桥。周围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一点也没有变。他在天桥上走着一只手轻轻地抚摩着
    光滑的栏杆。快要往下走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天桥上一个人也没有。在深不可测
    的高空展现出宏伟壮观的夜景令人看得入迷。黑暗给地平线盖上了墨色的天鹅绒
    无数星星在燃烧恰似磷火闪闪光。下面在天地隐约相接的地方是万家灯火夜
    色中露出一座城市……
    有几个人迎着保尔走上桥来。他们激烈地争论着打破了黑夜的寂静。保尔不再去
    看城市的灯火开始走下桥去。
    保尔到了克列夏季克大街军区特勤部传达室值班的警卫队长告诉他朱赫来早就
    不在本市了。
    他提出许多问题来盘问保尔直到弄清楚这个年轻人确实是朱赫来的熟人才告诉
    他朱赫来两个月以前调到塔什干去了在土耳其斯坦前线工作。保尔非常失望他甚
    至没有再详细打听就默默地转身走了出来。疲倦突然向他袭来他只好在门口的台阶
    上坐一会儿。
    一辆电车开过去街上充满了轰隆轰隆的声音。人行道上是不尽的人流。多么热闹
    的城市啊:一会儿是妇女们幸福的欢笑声一会儿是男人们低沉的交谈声一会儿是年
    轻人高亢的说笑声一会儿是老年人沙哑的咳嗽声。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脚步都是那
    样匆忙。电车上灯火通明汽车前灯射出耀眼的光芒隔壁电影院的广告周围电灯照
    耀得如同一片火光。到处是人整条街上都是不绝的人声。这就是大城市的夜晚。
    大街上的喧嚷和繁忙多少减轻了他因为朱赫来的离去而产生的惆怅。但是上哪里
    去呢?往回走到索洛缅卡去吗——那里倒有不少朋友就是太远了。离这里不远是大
    学环路那里的一所房子自然而然地浮现在眼前。他现在当然应该到那里去。本来嘛
    除了朱赫来之外他先想看望的同志不就是丽达吗?到了那里他还可以在阿基姆房
    间里过夜。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楼角窗户上的灯光。他尽力使自己不要激动拉开了那扇柞木大
    门。他上了楼梯在门外站了几秒钟听到丽达房间里有人谈话还有人在弹吉他。
    “嗬!这么说连吉他也让弹了?规矩放松了。”保尔心里想一面用拳头轻轻地
    敲了敲门。他感到心情激动赶忙咬紧了嘴唇。
    开门的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女子两鬓垂着鬈。她上下打量着保尔问:“您找
    谁?”
    她没有关门保尔扫了一眼房内陌生的陈设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他还是问了一
    句:“我找乌斯季诺维奇她在吗?”
    “她不在这儿了一月份就到哈尔科夫去了听说又从哈尔科夫到了莫斯科。”
    “那么阿基姆同志还住在这儿吧?他也搬走了吗?”
    “阿基姆同志也搬走了。他现在是敖德萨省团委书记。”
    保尔无可奈何只好转身走了。回到这个城市的喜悦心情已经暗淡了。
    现在要认真考虑一下在哪里过夜的问题了。
    “照这样一家家找下去走断了腿也找不到一个人。”保尔克制着内心的苦恼闷
    闷不乐地咕哝着。不过他还是决定再碰碰运气——找潘克拉托夫去。他就住在码头附
    近找他总比到索洛缅卡近得多。
    保尔已经走得精疲力竭总算到了潘克拉托夫家门口。他敲了敲曾经油成红褐色的
    门暗暗下了决心:“要是他也不在我就不再跑了干脆钻到小船底下睡一宿。”
    一个老太太开了门她头上扎着一块朴素的头巾这是潘克拉托夫的母亲。
    “大娘伊格纳特在家吗?”
    “他刚回来您找他吗?”
    她没有认出保尔回头喊道:“伊格纳特有人找你!”
    保尔跟她走进房里把口袋放在地上。潘克拉托夫一面嚼着面包一面从桌子旁边
    转过身来对客人说:“既然是找我你就坐下谈吧我得先把这碗汤灌下去。
    从大清早到现在只喝了点白开水。”潘克拉托夫拿起了一把大木勺。
    保尔在他旁边的一张破椅子上坐下来摘下帽子习惯地用帽子揩了揩前额心想:
    “难道我变得这么厉害连伊格纳特都认不出我来了?”
    潘克拉托夫喝了两勺汤没有听到客人说话又转过头来说:“说吧你有什么
    事?”
    他拿着一块面包正往嘴里送突然手在半路上停了下来。他一下愣住了眨着眼
    睛说:“啊!……等一等……呸!你真会胡闹!”
    保尔看见潘克拉托夫紧张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是你保尔!我们还以为你死了呢!……等一等你到底是谁?”
    潘克拉托夫的母亲和姐姐听到他的喊声从隔壁房间跑了过来。他们三个人一起
    终于认出了站在他们面前的确实是保尔。
    家里人早都睡了潘克拉托夫还在给保尔讲四个月来生的各种事情。
    “扎尔基、杜巴瓦和什科连科去年冬天就到哈尔科夫去了。这三个家伙不是去干别
    的而是上了**大学。扎尔基和杜巴瓦进的是预科什科连科上一年级。我们一
    共十五个人参加考试。我是心血来潮也跟着报了名。心想肚子里净是稀汤也得装
    点干货进去。哪知道考试委员会却把我推上了沙滩让我搁浅了。”
    潘克拉托夫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又接着说:“开头事情倒挺顺当。一切条件我都合
    格党证有团龄也够经历和出身更不成问题鸡蛋里挑不出骨头来。但是一到政治
    考试我就倒霉了。
    “我让考试委员会的一个同志给卡住了。他问了我这么一个小问题:‘请您说说
    潘克拉托夫同志您对哲学有什么认识?’你知道我对哲学是一窍不通。可是我马上
    想起来我们那儿有过一个装卸工上过中学是个流浪汉。他当装卸工是为了做做样
    子。有一回他对我们说:从前天晓得是什么时候在希腊有那么一些自以为了不起
    的学者人们都管他们叫哲学家其中有那么一个宝贝名字我记不清了好像叫伊杰
    奥根[这里是指第奥根(约公元前4o4—前323年)古希腊哲学家。——译者]
    他一辈子都住在木桶里还有一些别的怪毛病……他们当中最有能耐的一个能够用四
    十种方法证明黑的就是白的白的就是黑的。一句话他们都是些胡说八道的家伙。你
    瞧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个中学生讲的故事心想:‘这位考试大员竟想从右翼包抄我。’
    他狡猾地看着我。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放了一炮。我说:‘哲学就是空口说白话故
    弄玄虚。同志们我才不想学这种胡说八道的玩意儿呢。更说党史嘛我可满心喜欢
    学。’他们一听就刨根问底让我讲讲我的这些新见解是从哪儿来的。我把中学生的
    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考试委员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我气坏了。
    “‘怎么着你们把我当傻瓜吗?’说完我抓起帽子就回家了。
    “后来我在省委碰到了那位考试委员他跟我谈了三个多钟头。原来是那个中
    学生胡说八道。哲学其实是一门很不简单的大学问。
    “杜巴瓦和扎尔基都考上了。当然杜巴瓦念过不少书可扎尔基并不比我强多少。
    不用说这是他的勋章起了作用。一句话我落了一场空。后来。叫我在码头上抓业务
    代理货运主任。我以前总是为了青年的事跟那些头头们生冲突。现在我自己也管起生
    产来了。有时候要是有人偷懒或者马虎大意我就同时以主任和共青团书记的身份对
    付他。对不起他什么也别想瞒过我。好了我自己的事以后再谈吧。还有什么新闻
    没跟你说呢?阿基姆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团省委的老熟人只有图夫塔还在老地方没
    动。托卡列夫在索洛缅卡区当党委书记你们那个公社的社员奥库涅夫在团区委会。塔
    莉亚主管政治教育部。在铁路工厂里你原来的工作由茨维塔耶夫担任了;这个人我不
    太了解有时候在省委碰到看样子小伙子挺机灵就是有点自负。你也许还记得安
    娜·博哈特她也在索洛缅卡是区党委的妇女部长。其他人的情况我已经对你说过
    了。保夫鲁沙党把许多人送去学习了。原先那些骨干都在省党政干部学校学习。他们
    答应明年也把我送去。”
    直到后半夜他们才睡觉。早晨保尔醒来的时候潘克拉托夫已经不在家上码
    头去了。他的姐姐杜霞身体健壮长得很像弟弟一面招待保尔吃早点一面兴致勃勃
    地向他讲着各种琐事。潘克拉托夫的父亲是轮船上的司机随船出航了。
    保尔收拾好东西打算上街杜霞嘱咐他:“别忘了我们等您吃午饭。”
    团省委还跟从前一样热闹。大门总也关不上。走廊上房间里人来人往办公室
    里不断传出啪嗒啪嗒的打字声。
    保尔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看看能不能碰到熟人结果一个也没有于是他走进了
    书记办公室。团省委书记穿着蓝色斜领衬衫坐在一张大写字台后面。他匆匆瞥了保尔
    一眼又埋头写他的东西了。
    保尔在他对面坐下来仔细观察这个接替阿基姆的人。
    “有什么事?”穿斜领蓝衬衫的书记写完一页纸在下面打了个句号然后问保尔。
    保尔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同志现在我需要恢复组织关系回铁路工厂去。请指示下面办一办。”
    书记往椅背上一仰踌躇地说:“团籍当然要恢复这是不成问题的。不过再派你
    回铁路工厂就不太好办了。那儿的工作已经有茨韦塔耶夫在做他是这一届的团省委
    委员。我们派你到别的地方去吧。”
    保尔皱了皱眉头。
    “我到铁路工厂去并不会妨碍茨韦塔耶夫工作。我是要求到车间去干本行而不
    是去当共青团书记。请不要派我做别的工作因为我现在身体还很弱。”
    书记同意了他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了几个字。
    “把这个交给图夫塔同志他会把这件事办妥的。”
    登记分配部里图夫塔正在痛骂一个负责团员登记的助手。他们俩吵得难解难分
    保尔听了一会儿看他们一时吵不完就打断了正喊得起劲的登记分配部部长说:
    “图夫塔你等一会儿再接着跟他吵吧。这是书记给你的条子先把我的证件办一办。”
    图夫塔一会儿看看字条一会儿看看保尔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啊这么说你没死!现在怎么办呢?你已经被除名了。
    是我亲自把卡片寄到团中央的。再说你也错过了全俄团员登记。根据团中央指示
    凡是没有重新登记的一律取消团籍。所以你只有一条路好走——重新履行入团手
    续。”图夫塔用一种没有商量余地的腔调说。
    保尔皱起了眉头。
    “你还是那个老样子?年轻轻的小伙子连档案库的老耗子都不如。图夫塔你什
    么时候才能有点长进呢?”
    图夫塔一下子跳了起来好像被跳蚤咬了一口。
    “我的工作我负责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上面指示是要我照办不是要我违抗。
    你骂我是耗子我要控告你。”
    图夫塔一面用这样的话威胁保尔一面示威似的拿过一堆没有拆开的信件那副神
    气表示:用不着再谈下去了。
    保尔不慌不忙地走到门口他想起了什么事情又走回桌旁拿起放在图夫塔面前
    的字条。登记分配部部长注意地瞧着保尔。这个长着两只大招风耳朵的年轻小老头气
    呼呼地坐着摆出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真是又可气又可笑。
    “好吧!”保尔用一种讥讽的口吻冷冷地说。“当然你可以给我扣上‘破坏统计
    工作’的帽子。不过我倒要请问你要是有人事前没向你申请自己一下子就死了
    你有什么高招治他呢?这种事谁都会摊上说病就病了说死就死了。关于这方面的条
    文指示大概没有吧。”
    “哈!哈!哈!”图夫塔的助手再也无法保持中立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图夫塔的铅笔尖一下子折断了。他把铅笔摔到地上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回击保尔
    就有几个人说说笑笑地涌进了房间。其中有奥库涅夫。大家见了面又是惊又是喜问
    长问短简直没有个完。过了几分钟又进来一群青年其中有一个是奥莉加·尤列涅
    娃。她简直有点不知所措了惊喜地握住保尔的手久久不放。
    后来的人又逼着保尔把他的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同志们出自内心的喜悦真挚
    的友谊和同情热烈的握手亲切而有力的拍肩打背使他一时忘记了图夫塔。
    说到最后保尔把他和图夫塔的谈话告诉了同志们。大家都气愤地嚷了起来。奥莉
    加狠狠地瞪了图夫塔一眼到书记办公室去了。
    “走找涅日达诺夫书记去!他会叫他开窍的。”奥库涅夫说着一把搂住保尔的
    肩膀和大伙一起跟在奥莉加的后面找书记去了。
    “应该把图夫塔撤职送到潘克拉托夫那儿去在码头上当一年装卸工。他纯粹是
    个死抠公文的官僚!”奥莉加忿忿地对书记说。
    团省委书记宽容地微笑着倾听着奥库涅夫、奥莉加还有其他同志提出的撤换图夫
    塔的要求。
    “恢复柯察金团籍的事没什么问题马上就给他团证。”涅日达诺夫安慰他们
    说接着又表示:“我也同意你们的看法图夫塔是个形式主义者。这是他的主要缺点。
    不过也得承认他那摊子工作搞得相当不错。凡是我工作过的团委机关统计和报表
    工作都搞得一塌胡涂没有一个数字是可靠的。可是咱们这个登记分配部门统计工作
    一清二楚。你们自己也知道图夫塔有时在办公室一直干到半夜。我想撤换他随时都
    可以。不过要是换上一个小伙子人也许挺痛快就是对统计工作一窍不通到那时
    候官僚主义倒是没有了可统计工作也没有了。还是让他干吧。我好好克他一顿。这
    能管一阵子以后看情况再说。”
    “好吧去他的!”奥库涅夫同意了。“走保夫鲁沙咱们到索洛缅卡去。今天
    我们在俱乐部开积极分子大会。还没有人知道你活着我要突然宣布:‘现在请柯察金
    同志讲话!’保尔你真行没死就对了。真的要是你死了对无产阶级还有什么用
    处呢?”奥库涅夫开玩笑地结束了他的话接着就搂住保尔推着他一起到走廊上去了。
    “奥莉加你来吗?”
    “一定来。”
    潘克拉托夫一家等保尔吃午饭没有等着他直到晚上也没有回去。奥库涅夫把保
    尔带回自己住处去了。他在苏维埃大楼有一间房子。他倾其所有款待保尔然后又拿
    出一堆报纸和两本厚厚的共青团区委会会议记录放在保尔面前说:“这些东西你看
    看吧。你在家养病耽误了不少时间。翻翻这些东西了解一下过去和现在的情况。我
    晚上回来咱们一起到俱乐部去。累了你就躺下睡一会儿。”
    奥库涅夫把一大沓文件、证明、公函分别塞进几个衣袋里——这位团区委书记根本
    不用公事包一直把它扔在床底下——最后又在房里兜了一个圈子走出去了。
    傍晚他回来的时候屋里满地都是打开的报纸床底下的一大堆书也拖了出来
    有一部分就放在桌子上。保尔坐在床上读着中央委员会最近的几封指示信。这些信是
    他在奥库涅夫的枕头底下翻出来的。
    “你这个强盗把我房间弄成什么样子了!”奥库涅夫装作生气的样子喊道。“喂
    等一等你怎么偷看机密文件呢?
    唉真是开门揖盗啊!”
    保尔微笑着把信放在一边。
    “这正好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你当灯罩用的那张才是地地道道的密件呢。它的边都
    烤焦了看见没有?”
    奥库涅夫拿过那张烤焦了边的纸看了看标题拍了一下前额惊叫道:“哎呀
    这个鬼玩意儿!我一连找了它三天连个影子也没有。现在我想起来了是沃伦采夫前
    天用它做了灯罩后来他自己也找得满头大汗。”奥库涅夫小心翼翼地把文件叠起来
    塞在褥子下面。“过些时候都会收拾好的。”奥库涅夫自我安慰地说。“现在先吃点东
    西再到俱乐部去。保夫鲁沙坐到桌子这边来吧。”
    奥库涅夫从衣袋里拿出一条用报纸包着的干鳟鱼又从另一个衣袋里掏出两块面包。
    他把桌子上的文件往边上推了推在空出来的地方铺上一张报纸然后抓住鱼头在桌
    子上摔打起来。
    乐天派的奥库涅夫坐在桌沿上起劲地嚼着有说有笑地把最近的新闻告诉了保尔。
    奥库涅夫从通勤口把保尔领到了后台。在宽敞的大厅里靠舞台右侧的钢琴旁边
    坐着一群铁路上的共青团员塔莉亚·拉古京娜和安娜·博哈特跟他们挤在一起。安娜
    对面的椅子上是沃伦采夫。这位机车库团支部书记微微摇晃着身子一本正经地坐在那
    里。他脸色红润好像八月的苹果头和眉毛都是麦黄色的身上穿着一件十分破旧
    的褪了色的黑皮夹克。
    他旁边是茨韦塔耶夫懒洋洋地用胳膊肘拄在钢琴盖上。
    茨韦塔耶夫是一个长着栗色头、嘴唇线条分明的漂亮青年。
    他的衬衫领子敞开着。
    奥库涅夫走近这群青年的时候听到安娜说的最后两句话:“有的人总是千方百计
    把吸收新团员的工作搞得复杂化茨韦塔耶夫就是这样。”
    “共青团可不是随便进出的大杂院。”茨韦塔耶夫固执地用粗鲁而轻慢的语气反驳
    说。
    “你们瞧你们瞧!尼古拉今天容光焕多神气活像一个擦亮的铜茶壶。”塔
    莉亚一见到奥库涅夫就大声喊了起来。
    奥库涅夫被拉进人群大家七嘴八舌地向他提出了问题:“你到哪儿去了?”
    “快开会吧。”
    奥库涅夫伸出一只手要大家安静下来:“弟兄们别着急托卡列夫马上就来
    他一到咱们就开会。”
    “瞧他来了。”安娜说。
    果然区委书记正向他们走来。奥库涅夫快步迎了上去。
    “走大叔到后台去我让你看一个熟人。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又出了什么新鲜事?”老人咕哝了一句使劲抽了一口烟。奥库涅夫抓住他的手
    把他拖走了。
    奥库涅夫把手里的铃摇得震天响连那些最爱说话的人也赶紧闭上了嘴。
    托卡列夫身后挂着《**宣言》的伟大作者的画像看上去像雄狮。画像周围饰
    着青松扎成的框子。奥库涅夫宣布开会的时候托卡列夫一直注视着站在后台过道上的
    保尔。
    “同志们有一位同志要求在讨论当前团的任务以前先说几句话我和托卡列夫
    都同意认为应该让他言。”
    会场里响起了赞成的喊声。于是奥库涅夫立刻宣布:“现在请保尔·柯察金言
    向大家表示问候!”
    大厅里一百个人当中至少有八十个认识保尔所以当大家熟悉的这个面色苍白的
    高个子青年出现在舞台上并且开始讲话的时候会场里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声。
    “亲爱的同志们!”
    保尔的声音是平和的但是却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激动。
    “朋友们我又回到你们中间来了又回到自己的战斗岗位上来了。回到这里我
    感到非常幸福。我在这里看到了许多老朋友。奥库涅夫给我看了一些材料咱们索洛缅
    卡区增加了三分之一的新团员铁路工厂和机车库再也没有人做打火机之类的私活了
    已经报废的机车又从废铁堆里拖了出来进行彻底修理。这些都表明我们的国家正
    在复兴正在强大起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大有可为的。你们说在这样的时候我
    怎么能死呢!”说到这里保尔脸上现出了幸福的笑容两眼射出了炯炯的光芒。
    保尔在一片欢迎声中走下舞台向安娜和塔莉亚坐的地方走去。他很快和几个人握
    了手。朋友们挤出一个位子让他坐下。塔莉亚把手放在保尔手上紧紧地握着。
    安娜睁圆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着露出惊喜的神情。
    日子飞一样的过去了没有一天是平平淡淡的每天都有新的内容。保尔早上起来
    安排一天的工作总苦于时间不够用计划要做的事总有一些做不完。
    保尔跟奥库涅夫住在一起。他在铁路工厂工作当电工的助手。
    保尔同奥库涅夫争论了好久奥库涅夫才同意他暂时不担任领导工作。
    “咱们现在人手不够可你倒想躲到车间去图清闲。你别拿病当借口。我也得过伤
    寒好了以后有一个月的时间是拄着棍子到区委会上班的。我知道你保尔根本不
    是为了这个。你跟我讲实话到底是什么原因?”奥库涅夫追问保尔。
    “尼古拉原因就是我想学习。”
    奥库涅夫得意地喊了起来:“啊原来是这样!你想学习那么照你说我就不想
    吗?
    老兄你这是个人主义。这就是说让我们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你却坐着读书。这
    可不行啊亲爱的你明天就到组织部上班去吧。”
    经过好一番争论奥库涅夫终于让步了。
    “好吧给你两个月的时间算是对你的特殊照顾。不过你跟茨韦塔耶夫一定合
    不来那个人很自高自大。”
    对于保尔的回厂茨韦塔耶夫确实是怀有戒心的。他认为保尔一回来一定会跟他
    争夺领导权于是这个自命不凡的人就准备着进行反击。但是没过几天他就认识到自
    己估计错了。当保尔听说厂团委打算叫他参加团委工作的时候他立即跑到书记办公室
    摆出他和奥库涅夫达成的“协议”说服茨韦塔耶夫把这个问题从议事日程上撤销。在
    车间团支部保尔也只负责领导一个政治学习小组并没有想在支委会担任什么工作。
    尽管他正式表示不参加领导工作但是他对工厂团组织的全部工作的影响还是能够感觉
    得出来的。有好几次他都以同志的态度不声不响地帮助茨韦塔耶夫摆脱了困境。
    有一次茨韦塔耶夫走进车间不禁吃了一惊。这个支部的全体团员和三十几个非
    团青年正在擦洗窗户和机器刮去多年积在上面的污垢往外清除废物和垃圾。保尔正
    用一个大拖布使劲擦着满是油污的水泥地面。
    “干吗这样下工夫大清扫?”茨韦塔耶夫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样问保尔。
    “我们不愿意在肮脏的地方工作。这儿已经有二十年没打扫了。我们要在一周之内
    让车间焕然一新。”保尔简单地回答他说。
    茨韦塔耶夫耸了耸肩膀走开了。
    这些电气工人并不满足于清扫车间他们又动手收拾院子。这个大院子很久以来就
    是个堆垃圾的地方那里什么东西都有。几百个轮轴、堆积如山的废铁、钢轨、连接板、
    轴箱等等——成千上万吨钢铁就放在露天里生锈、腐烂。但是他们的行动后来被厂领
    导制止了理由是:“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工作清理院子先不用着急。”
    于是他们在自己车间门口用砖铺了一小块平地上面安了一个刮鞋泥用的铁丝网垫
    这才住手。但是车间内部的清扫工作并没有停晚上下班以后一直在干。一星期后当
    总工程师斯特里日来到这里的时候整个车间已经面目一新了。
    由于擦掉了多年的油垢阳光透过带铁栏的大玻璃窗射进了宽敞的机器房照得
    柴油机上的铜件闪闪亮。机器的大部件都刷上了绿油漆有人还精心地在轮辐上画了
    几个黄箭头。
    “嗯……好……”斯特里日惊奇地说。
    在车间远处的角落里有几个人就要干完活了。斯特里日朝他们走去。保尔恰好提
    了满满一罐调好的油漆迎面走来。
    “等一等亲爱的。”总工程师叫住了他。“你们这样做我倒是很赞赏不过
    是谁给你们的油漆?我规定过不经我批准是不许动用油漆的。现在这种材料非常缺。
    油漆机车的部件比你们现在做的事情要重要得多。”
    “油漆是我们从扔掉的空油漆筒里刮下来的。我们刮了两天攒了二十五六磅。这
    完全不违反规章制度总工程师同志。”
    总工程师又嗯了一声他已经有些难为情了。
    “既然这样你们就干吧。嗯……不过这倒很有意思……你们这种……怎么说好呢?
    这种搞好车间卫生的主动精神该怎么解释呢?这些活你们不是在业余时间干的吗?”
    保尔从总工程师的语气里觉察出他确实是不大理解便回答说:“当然罗。可您
    是怎么想的呢?”
    “是呀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
    “您的问题就在这个‘不过’上斯特里日同志。谁跟您说过布尔什维克会放着
    垃圾不管呢?您等着瞧吧我们干的范围还要扩大。那时候会有更多的事情叫您吃惊
    呢。”
    保尔小心地不让油漆蹭到总工程师身上从他身旁绕过朝门口走去。
    每天晚上保尔都到公共图书馆去待到很晚才走。他和图书馆的三个女馆员都混
    熟了便向她们展开宣传攻势终于取得了她们的同意可以随意翻阅各种书籍。他把
    梯子靠在高大的书橱上一连几小时坐在上面一本一本翻阅着寻找有意思的和有用
    的图书。这里大部分都是旧书。只有一个不大的书橱里放着少量新书。其中有偶然收到
    的国内战争时期的小册子有马克思的《资本论》和杰克·伦敦的《铁蹄》[美国作家
    杰克·伦敦(1876—1916)的长篇小说描写资本家对工人阶级的压迫。——
    译者]还有几本别的书。在旧书里保尔找到了一本叫《斯巴达克》[意大利作家拉
    ·乔万尼奥里(1838—1915)的长篇小说。斯巴达克是公元前74—前71年
    意大利最大规模奴隶起义的领袖。——译者]的小说他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把它读完
    放到另一个书橱里同高尔基的作品摆在一起。他总是把那些最有意思的和内容相近的
    书放在一起。
    他这样做图书馆那三个馆员从来不过问她们反正无所谓。
    一件乍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情突然打破了共青团组织那种单调的平静。中修车间
    团支部委员科斯季卡·菲金一个麻脸、翘鼻子、动作迟缓的小伙子在给铁板钻孔的
    时候弄坏了一个贵重的美国钻头。造成事故的原因是他的极端不负责任甚至可以说
    是故意破坏。这件事生在早上。中修车间工长霍多罗夫让菲金在铁板上钻几个孔。起
    初他不干后来工长坚持要他干他才拿起铁板开始钻孔。霍多罗夫这个人对别人要
    求过严有些吹毛求疵在车间里大家都不喜欢他。他以前还是个孟什维克现在什么
    社会活动也不参加对共青团员总是侧目而视。但是他精通业务对本职工作认真负责。
    他现菲金没有往钻头上注油在那里“干钻”就急忙跑到钻床跟前把它关了。
    “你瞎了还是昨天才来干活?!”他大声责问菲金。他知道这样干下去钻头非
    坏不可。
    但是菲金反倒骂了工长一顿并且又开动了钻床。霍多罗夫只好到车间主任那里
    去告状。菲金想在领导到来之前把一切都弄妥帖他没有停下机床就赶紧跑去找注油
    器。可是等他拿了注油器回来钻头已经坏了。车间主任打了一份报告要求把菲金开
    除出厂。团支部公开袒护他说这是霍多罗夫打击青年积极分子。车间领导还是坚持要
    开除他于是这件事就提到了工厂的团委会上讨论。事情就这样闹开了。
    团委会的五个委员有三个主张给菲金申斥处分并调动他的工作。茨韦塔耶夫就
    是这三个委员中的一个。另外两个委员干脆认为菲金没有错。
    团委会是在茨韦塔耶夫的房间里举行的。屋里有一张大桌子上面铺着红布还有
    几个长凳和小方凳是木工车间的青年自己做的。墙上挂着领袖像还有一面团旗挂
    在桌子后边占了整整一面墙。
    茨韦塔耶夫是个“脱产干部”。他本来是个锻工由于最近四个月表现出来的才干
    被提拔担任共青团的领导工作当上了团区委常委和团省委委员。他原先在机械厂工作
    新近才调到铁路工厂来。一到职他就把权紧紧抓在自己手里。他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
    一下子就把大伙的积极性压下去了他什么都一手包办但是又包办不过来于是就对
    其他委员大脾气责备他们无所事事。
    就连这个房间也是在他的亲自监督下布置的。
    茨韦塔耶夫主持会议他仰靠在唯一的一把从红色文化室搬来的软椅上。这是一次
    内部会议。当党小组长霍穆托夫要求言的时候外面有人敲了敲扣着的门。茨韦塔耶
    夫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头。外面又敲了几下。卡秋莎·泽列诺娃站起来开了门。门外站着
    的是保尔卡秋莎让他进来。
    保尔已经在朝一只空凳子走过去茨韦塔耶夫把他叫住:“柯察金!我们现在开的
    是内部会议。”
    保尔的脸红了他慢慢朝桌子转过身来。
    “我知道。我希望了解一下你们对菲金事件的意见。我想提出一个跟这件事有联系
    的新问题。怎么你反对我参加会议吗?”
    “我并不反对但是你自己也知道团委内部会议只有团委委员才能参加人多了
    不便于讨论。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坐下吧。”
    保尔第一次受到这样的侮辱。他的两道眉毛中间现出了一条深深的皱纹。
    “干吗来这套形式主义呢?”霍穆托夫不以为然地说。但是保尔摆摆手不让他说下
    去一面在方凳上坐下来。“我要说的是”霍穆托夫谈到了正题。“大家对霍多罗夫
    有看法这是无可非议的他确实不合群不过咱们的纪律也够糟的。要是所有的团员
    都这么随便弄坏钻头咱们还拿什么干活?这会给团外青年造成很不好的影响。我认为
    应该给菲金警告处分。”
    茨韦塔耶夫没容他说完就开始反驳。保尔听了大约十分钟已经了解了团委对菲
    金事件的态度。快要进行表决的时候他要求言。茨韦塔耶夫勉强同意了。
    “同志们我想就菲金事件跟你们谈谈我的意见。”
    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保尔的声音竟是那样严厉。
    “菲金事件仅仅是一个信号主要的问题并不在他身上。昨天我搜集了一些数字。”
    保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记事本。
    “这些数字是考勤员给我的。请你们注意听一听:百分之二十三的共青团员每天上
    班迟到五分钟到十五分钟。这已经成了常规。百分之十七的共青团员每月照例旷工一天
    到两天但是团外青年旷工的却只有百分之十四。数字比鞭子还要厉害。我顺便还记了
    另外一些数字:党员每月旷工一天的有百分之四迟到的也是百分之四。非党的成年工
    人每月旷工一天的占百分之十一迟到的占百分之十三。损坏工具的有百分之九十是青
    年工人其中刚参加工作的是百分之七。从这里可以看出咱们团员干活远远不如党员
    和成年工人。不过情况并不是各处都一样。锻工车间就很好电工车间也还可以其他
    车间的情况就大同小异了。依我看关于纪律问题霍穆托夫同志只讲了四分之一。我
    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缩小差距赶上先进。我不想在这里高谈阔论讲空话我们必须
    毫不留情地向不负责任和不守纪律的现象起进攻。老工人说得很直率:从前我们给老
    板干活给资本家干活干得倒要好些认真些现在呢成了主人却不像个主人的
    样子。这过错主要不在菲金或是别的什么人身上而在咱们这些人身上因为咱们不仅
    没有同这种不良倾向进行坚决的斗争相反却常常寻找各种借口袒护像菲金那样的
    人。
    “刚才萨莫欣和布特利亚克言说菲金是自己人像大家常说的是个‘地地道
    道的自己人’因为他是积极分子又担负着社会工作。至于他弄坏了钻头嘛那有什
    么了不起的?谁还不弄坏点东西。况且小伙子是自己人而霍多罗夫工长却是外人……
    虽然从来也没人对他进行过工作……不错他爱挑剔可他已经有了三十年的工龄!
    我们暂且不说他的政治立场在这件事上他现在做得对。他这个外人爱护国家财产
    而我们却随便糟蹋进口的贵重工具。这样的怪现象该怎么解释呢?我认为咱们现在
    应该打响第一炮从这里开始起进攻。
    “我建议把菲金作为懒惰成性、工作不负责任、破坏生产的人从共青团里开除出去。
    要把他的事情登在墙报上同时把上面那些数字写在社论里公布出去不要怕任何
    议论。我们是有力量的我们是有后盾的。共青团的基本群众是优秀的工人。他们当中
    有六十个人在博亚尔卡筑路工地经受过锻炼那是一次最好的考验。有他们参加和帮助
    我们一定能够消除落后现象。不过应当永远抛弃现在这样的工作方法。”
    保尔一向沉静不爱讲话这一席话却说得激烈而尖锐。
    茨韦塔耶夫初次看到保尔的本色。他意识到保尔是正确的但是他对保尔怀有戒
    心不肯同意保尔的意见。他认为保尔的言是针对团组织的全盘工作提出了尖锐的批
    评是在破坏他茨韦塔耶夫的威信所以他决定进行反击。他指责保尔头一条就是
    偏袒孟什维克霍多罗夫。
    激烈的辩论持续了三个小时。天已经很晚了会议才得出结果:大家都转而同意保
    尔的意见茨韦塔耶夫被大量无情的事实所击败失去了多数的支持。这时他竟采取
    了压制民主的错误行动在最后表决之前要保尔离开会场。
    “好吧茨韦塔耶夫同志我就走不过这并不能给你增添什么光彩。我还是要提
    醒你如果你仍然坚持己见明天我就把这件事提交全体大会讨论。我相信多数人是
    不会支持你的。茨韦塔耶夫你错了。霍穆托夫同志我认为你有责任在全体大会召
    开之前把这个问题先提到党的会议上去讨论。”
    茨韦塔耶夫气势汹汹地喊道:“你有什么可吓唬人的?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该怎么
    办我们还要讨论一下你的所作所为呢。要是你自己不工作就别妨碍别人。”
    保尔带上门用手擦了擦热的前额穿过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向门口走去。到了
    外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点着烟朝拔都山上托卡列夫住的那座小房子走去。
    保尔到托卡列夫家的时候正赶上他在吃晚饭。
    “你们那儿有什么新闻?讲给我们听听。达丽亚给他盛碗饭来。”托卡列夫一面
    让保尔坐下一面说。
    托卡列夫的妻子达丽亚·福米尼什娜和她的丈夫正相反又高又胖。她把一盘黄米
    饭放在保尔面前然后用白围裙揩揩湿润的嘴唇温厚地说:“吃吧亲爱的。”
    以前当托卡列夫在铁路工厂工作的时候保尔经常到他家串门坐到很晚才走。
    这次回城以后他还是第一次来看老人。
    老钳工用心地听着保尔讲的情况。他自己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边忙着用勺吃饭
    一边嗯、嗯地答应着。吃完饭他用手帕擦了擦胡子又清了清喉咙。
    “你当然是对的。我们早就该把这件事认真地抓一抓了。
    铁路工厂是这个区的重点单位应该从这个厂下手。这么说你跟茨韦塔耶夫闹翻
    了?这不好。那个小伙子是很自傲不过你不是挺会做青年人的工作吗?正好我要问
    你你在铁路工厂干什么工作?”
    “我在车间。没什么特别的反正什么都干点。在团支部里领导一个政治学习小
    组。”
    “在团委担任什么工作呢?”
    保尔有点不好开口了。
    “我身体不太好还想多学习点东西这一段没正式担任领导工作。”
    “你看问题就出在这儿!”托卡列夫带点责备的口气大声说。“孩子只有身体
    不好这一条还算个理由要不然真得说你一顿。现在身体怎么样好点了吗?”
    “好点了。”
    “那么这样吧你马上把工作好好抓起来。别再拖了。站在一边不伸手就能把事
    情办好哪有这样的事!再说谁都会批评你是逃避责任你根本就没法辩解。明天你
    就要纠正过来至于奥库涅夫我也得狠狠训他一顿。”托卡列夫结束了他的话语气
    里有点不满意。
    “大叔你可别怪他是我自己要求他别给我安排工作的。”保尔这样替奥库涅夫
    说情。
    托卡列夫嘲笑地嘘了一声说:“你要求他他就答应你是这样吗?好吧好吧
    对你们这帮共青团员简直没办法……来吧孩子你还是照老规矩给我念段报纸吧……
    我这两只眼睛越来越不中用了。”
    党委同意了团委大多数人的意见向党团员提出了重要而艰巨的任务——人人以身
    作则模范地遵守劳动纪律。会上茨韦塔耶夫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开头他还挺着脖子
    不肯认错后来党委书记洛帕欣了言这位因为患肺结核而面色苍白的老同志把他问
    得哑口无言他才软下来承认了一半错误。
    第二天铁路工厂的墙报上登出几篇文章吸引了工人们的注意。他们大声地朗读
    着热烈地讨论着。晚上召开了团员大会出席的人特别多。这些文章成了大家议论
    的中心。
    菲金被开除了团委会增加了一名新委员由他负责政治教育工作。这个人就是保
    尔·柯察金。
    在会上人们异常肃静认真地听着省团委书记涅日达诺夫的讲话。他谈到目前的
    任务谈到工厂现在进入了新阶段。
    散会之后保尔在外面等着茨韦塔耶夫。
    “咱们一道走吧有些事要跟你谈谈。”他走到茨韦塔耶夫跟前说。
    “谈什么?”茨韦塔耶夫闷声闷气地问。
    保尔挽住他的胳膊跟他并排走了几步到一条长凳子跟前站住了。
    “咱们坐一会儿吧。”保尔先坐了下来。
    茨韦塔耶夫的香烟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茨韦塔耶夫你说说干吗你总把我看作眼中钉呢?”
    他们沉默了好几分钟。
    “你要谈的原来是这个呀我还以为是谈工作呢!”茨韦塔耶夫故作惊诧不自然
    地说。
    保尔坚定地把手放在茨韦塔耶夫的膝盖上。
    “别装糊涂了。只有外交家才来这一套呢。你干脆回答我为什么我总不合你的心
    意?”
    茨韦塔耶夫不耐烦地动了一下身子。
    “你干吗缠着我?哪有什么眼中钉!是我亲自建议让你担任工作的嘛。你当时拒绝
    了现在倒成了我在排挤你。”
    保尔听出他的话里没有一点诚意仍然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激动地说:“既然你
    不想说那我就说。你认为我在挡你的道认为我想抢你的书记当是不是?如果你不
    是这样想的就不会因为菲金的事吵起来。这种不正常的关系会使咱们的整个工作受到
    损失。如果只对你我两个人有影响那就算不了什么管它呢!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好了。可是明天咱们还要在一起工作这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你听我说咱们之间
    没有什么根本的利害冲突。你我都是工人。如果你认为咱们的事业高于一切那就请你
    把手伸给我从明天起咱们做个好朋友。要是你不把那些乌七八糟的念头扔掉还是
    一味地闹无原则的纠纷给事业造成损失那么我就要为每一个损失向你展开无情的
    斗争。这里是我的手握住它吧现在这还是你的同志的手。”
    保尔非常满意地感觉到茨韦塔耶夫那只骨节粗大的手放在他的手掌里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正是下班的时间区党委各个办公室逐渐静下来了。托卡列夫还
    没打算走他坐在靠椅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新收到的材料。外面有人敲门。
    “进来!”托卡列夫应了一声。
    保尔走了进来把两张填好的表格放在书记面前。
    “这是什么?”
    “大叔这是我要消灭不负责任的现象。我认为是时候了。如果你同意的话请你
    给我支持。”
    托卡列夫看了看表格的名称又凝视了这个青年几秒钟然后默默地拿起钢笔。表
    格里有一栏要填写保尔·安德列耶维奇·柯察金加入俄国**(布)的介绍人的党龄。
    他用刚劲的笔迹在这一栏里填上了“一九o三年”几个字又在旁边一丝不苟地签了名。
    “写好了孩子。我相信你是永远不会叫我这个满头白的老头子丢脸的。”
    屋子里又闷又热大家只有一个念头:赶快离开这里到火车站那里的索洛缅卡区
    林荫路去在栗子树底下乘凉。
    “别学了保尔我再也受不了啦。”茨韦塔耶夫热得汗流浃背央求保尔说。卡
    秋莎和其他人也都附和他。
    保尔合上书小组的学习就结束了。
    正当大家起身要走的时候墙上那架老式的埃里克松电话机焦躁地响起来。茨韦塔
    耶夫提高嗓门竭力压过屋子里的谈话声同对方交谈着。
    他挂上听筒转过身来对保尔说:“车站上有两节专车是波兰领事馆外交人员的
    他们的电灯坏了。列车过一小时开得把电灯修理好。保尔你带上工具箱去一趟吧。
    任务挺紧急。”
    两节漆得亮光光的国际客车停在车站的第一站台上。有一节作客厅用的车厢窗户
    很大里面灯火通明另一节车厢里却是黑洞洞的。
    保尔走到豪华的客车跟前抓住扶手正想走进车厢。
    突然有一个人从站房那边快步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公民您到哪儿
    去?”
    这声音挺熟悉。保尔回头一看来人穿着皮夹克戴一顶大檐制帽细长的鼻子
    高鼻梁一副戒备的神态。
    来人是阿尔秋欣他这时候认出了保尔于是他的手从保尔的肩膀上滑了下来
    严厉的神情也消失了不过目光仍然疑惑地盯着工具箱。
    “你要上哪儿去?”
    保尔简短地说明了一下。这时车厢后面又走出一个人来。
    “我马上把他们的列车员找来。”
    保尔跟着列车员走进了作客厅用的车厢那里坐着几个人都穿着非常考究的旅行
    服装。一个女人背朝着门坐在桌子旁桌上铺着玫瑰花图案的绸台布。保尔进来的时候
    她正和站在她对面的高个子军官谈话。保尔一进来谈话马上就停止了。
    保尔迅检查了通到走廊的电线没有现什么毛病就走出车厢继续检查。那
    个列车员尾随着保尔寸步不离。他又肥又壮脖子粗得像拳击师一样制服上钉着许
    多带独头鹰的大铜钮扣。
    “这儿没毛病电池也没坏咱们到那节车厢去吧。毛病大概出在那儿。”
    列车员拧了一下钥匙打开了门他们便走进了黑暗的走廊。保尔用手电筒照着电
    线很快就找到了短路的地方。几分钟后走廊上的第一盏灯亮了暗淡的灯光照在走
    廊上。
    “这间包厢得打开里面的灯泡烧坏了要换一换。”保尔对跟着他的人说。
    “那得把夫人请来钥匙在她那儿。”列车员不愿意让保尔单独留在这里就带他
    一起去了。
    那女人第一个走进包厢保尔跟在她后面。列车员站在门口身子堵住了门。保尔
    先看到的是壁网里的两只精致皮箱一件胡乱扔在沙上的绸袍窗旁小桌上的一瓶
    香水和一个翡翠色的小粉盒。女人在沙的一角坐下来一面整理她那淡黄色的头
    一面看着保尔干活。
    “请夫人准许我离开一会儿少校老爷要喝冰镇啤酒。”列车员费劲地弯下他那牛
    脖子鞠着躬谄媚地说。
    女人像唱歌似的拖着长腔娇声说:“您去吧。”
    他们说的是波兰话。
    走廊里的灯光射进来落在女人的肩上。她穿着巴黎第一流裁缝用最薄的里昂绸精
    心裁制的连衣裙肩膀和胳膊都裸露着。耳垂上戴着一颗闪闪亮的圆钻石。她的脸背
    着光保尔只能看见她的肩膀和胳膊仿佛都是用象牙雕刻出来的。
    保尔用螺丝刀迅换好了车顶上的灯头座不一会儿包厢里的灯亮了。还需要检
    查一下另一盏灯那盏灯正好在那女人坐的沙上方。保尔走到她跟前说:“我要检
    查一下这盏灯。”
    “啊真的我妨碍您工作了。”她讲的是地道的俄语说着便轻盈地从沙上站
    起来几乎是和保尔并肩站着。现在可以完全看清她了。那熟悉的尖尖的眉毛那傲慢
    的紧闭的双唇一点不错站在他面前的是涅莉·列辛斯卡娅。这律师的女儿不能不注
    意到他那惊愕的目光。尽管保尔认出了她她却没有觉这个电工就是她那不安生的邻
    居四年来他已经长大了。
    她轻蔑地皱了皱眉头作为对他那惊讶表情的回答然后走到包厢门口站在那里
    不耐烦地用漆皮便鞋的鞋尖敲着地板。保尔动手检查第二盏电灯。他拧下灯泡对着亮
    看了看突然出乎自己的意料当然更出乎列辛斯卡娅的意料脱口用波兰话问她:
    “维克托也在这儿吗?”
    保尔讲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转过身来他看不见涅莉的脸不过长时间的沉默说明
    她完全不知所措了。
    “难道您认识他?”
    “不但认识而且很熟。我们过去还是邻居呢。”保尔朝她转过身来。
    “您是保尔您母亲是……”涅莉突然停住不说了。
    “是老妈子。”保尔替她把话说完。
    “您长得多快呀!记得您那时候还是个野孩子。”
    涅莉放肆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您为什么对维克托这么感兴趣呢?我记得您和他并没有什么交情。”涅莉用她
    那唱歌似的女高音说希望这场巧遇能够给她解解闷。
    螺丝刀迅地把小螺丝钉拧进墙壁。
    “维克托有一笔债还没还您见到他的时候告诉他我还指望讨回这笔债呢。”
    “请问他欠您多少钱我来代他还。”
    她十分清楚保尔要讨的是什么“债”。佩特留拉匪兵抓保尔的前后经过她全知道
    但是她想逗弄这个“下人”一番才这样嘲讽他。
    保尔故意不理睬她。
    “告诉我听说我家的房子给抢得精光已经快坍了是真的吗?凉亭和花坛大概
    也全糟蹋得不像样了吧?”涅莉忧郁地问。
    “房子现在是我们的不是你们的了我们根本不打算毁坏它。”
    涅莉尖酸地冷笑了一声。
    “嗬看来您也受过训啦!不过这儿是波兰代表团的专车在这个包厢里我是主
    人而您还和从前一样是个奴才。就连您现在干活也还是为了我这儿能有灯光好
    让我舒舒服服地靠在这张沙上看小说。过去您母亲给我们洗衣服您给我们挑水。现
    在见面的时候您我的地位仍然和从前一样。”
    她得意洋洋满怀恶意地这样说。保尔一面用小刀削电线头一面带着毫不掩饰的
    轻蔑神情看着这个波兰女人。
    “公民女士单是为了您我连一颗锈钉子也不会来钉的不过既然资产阶级
    明了外交官那我们也就保持着应有的礼仪我们是不会砍下他们的脑袋的甚至连粗
    野一点的话也不说绝不会像您这样。”
    涅莉脸红了。
    “要是你们夺取了华沙你们会怎样对待我呢?把我剁成肉泥还是拿我去当你们
    的小老婆呢?”
    她站在门口歪扭着身子作出妩媚的姿势;她那吸惯了可卡因麻醉剂的鼻子轻佻
    地翕动着。沙上方的灯亮了。保尔挺直了身子。
    “谁要你们?用不着我们的军刀可卡因就会要你们的命。就你这样的白给我当
    老婆我还不要呢!”
    他拿起工具箱两步就迈到了门口。涅莉赶紧闪开保尔到了走廊尽头才听见她
    咬牙切齿地用波兰话骂了一声:“该死的布尔什维克!”
    第二天晚上保尔到图书馆去路上遇见了卡秋莎·泽列诺娃。她紧紧抓住保尔工
    作服的袖口挡住他的路开玩笑地说:“你往哪儿跑大政治家兼教育家?”
    “到图书馆去老大娘给让条路吧。”保尔也学着她的腔调回答一面轻轻抓住
    她的肩膀小心地把她推到一旁。卡秋莎推开他的手和他一起并肩走着。
    “我说保夫鲁沙!你也不能老是学习呀!……咱们今天参加晚会去吧你看行不
    行?大伙今天在济娜·格拉德什家里聚会。姑娘们早就要我把你带去可你光顾搞政治。
    你就不兴去玩玩高兴高兴?要是你今天不看书脑袋准能轻松点。”卡秋莎一个劲地
    劝他。
    “开什么晚会?都干些什么?”
    卡秋莎学着他的口吻嘲笑他说:“都干些什么?反正不是祷告上帝快快乐乐度
    时光——就干这个呗。你不是会拉手风琴吗?我还没听你拉过呢。你就让我高兴一回吧。
    济娜的叔叔有架手风琴可是他拉得不好。姑娘们都愿意跟你接近可你光知道啃书本
    命都不要。
    我问你哪本书上写着说共青团员不应该有一点娱乐?走吧趁我劝你还没劝腻
    烦要不我就一个月不跟你说话。”
    卡秋莎这个大眼睛的油漆工是个好同志挺不错的共青团员保尔不愿意让她扫兴
    因此虽然感到别扭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火车司机格拉德什家里热热闹闹地挤满了人。大人为了不妨碍青年人都到另一个
    房间里去了。大房间里和通向小花园的走廊上聚集了十五六个姑娘和小伙子。卡秋莎
    领着保尔穿过花园踏上走廊的时候那里已经在玩一种叫做“喂鸽子”的游戏了。走廊
    正中间背对背地放着两把椅子。由一个女孩子令她喊两个名字一个小伙子和一
    个姑娘就出来坐在椅子上。接着她又喊:“喂鸽子!”背对背坐着的年轻人便向后扭过
    头嘴唇碰到一起当众接起吻来。后来又玩“丢戒指”、“邮差送信”每一种游戏
    都少不了要接吻。尤其是“邮差送信”为了避开大家的监视接吻的地点从明亮的走
    廊移到临时熄了灯的房间里。要是有谁对这些游戏还不满足在角落里的一张小圆桌上
    给他们准备了一套“花弄情”纸牌。保尔旁边的一个名叫穆拉的女孩子大约有十六岁
    用那双蓝眼睛脉脉含情地觑着他递给他一张纸牌轻声说:“紫罗兰。”
    几年以前保尔见到过这样的晚会尽管他自己没有玩可是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
    不正当的娱乐。可是现在他同小城市的小市民生活永远断绝了关系在他看来这种
    晚会就未免荒唐可笑了。
    不管怎么说一张“弄情”牌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他看见“紫罗兰”的背后写着:“我很喜欢您。”
    保尔看了看姑娘。她迎着他的目光并不感到难为情。
    “为什么?”
    问题提得有点不好回答不过穆拉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蔷薇。”她递给他第二张纸牌。
    “蔷薇”的背面写着:“您是我的意中人。”保尔面对那个姑娘尽量使语气温和
    些问她:“你为什么要玩这种无聊的玩意儿呢?”
    穆拉难为情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难道您不高兴我的坦率吗?”她撒娇地噘起了嘴唇。
    保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过他很想知道这个同他谈话的姑娘究竟是什么人。于是
    他提了几个问题姑娘都很乐意地回答了。几分钟后他已经了解到一些情况。她在七
    年制中学上学父亲是车辆检查员。她早就认得保尔并且想跟他做朋友。
    “你姓什么?”保尔又问。
    “姓沃伦采娃名字叫穆拉。”
    “你哥哥是不是机车库的团支部书记?”
    “是的。”
    现在保尔弄清楚了他在跟谁打交道。沃伦采夫是区里最积极的共青团员之一他显
    然没有关心妹妹的成长她渐渐变成了一个庸俗的小市民。最近一年来她像着了迷似
    的参加女友们家里举行的这类接吻晚会。她在哥哥那里见到过保尔几次。
    现在穆拉已经感到她旁边的这个人不赞成她的行为所以当别人招呼她去“喂鸽
    子”的时候她一看到保尔的嘲笑的表情就坚决拒绝了。他们又坐了一会儿。穆拉把
    自己的事情讲给他听。这时卡秋莎走到了他们跟前。
    “拿来手风琴你一定拉吗?”她调皮地眯起眼睛看着穆拉:“怎么你们已经
    认识了吧?”
    保尔叫卡秋莎在身旁坐下在周围的一片喊声和笑声中对她说:“我不拉了我跟
    穆拉马上就离开这儿。”
    “哎哟!这么说是玩腻了?”卡秋莎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音说。
    “对腻了。告诉我除了你和我这儿还有别的团员吗?
    也许只有咱们两个加入了这个鸽子迷的行列吧?”
    卡秋莎和解地说:“那些无聊的游戏已经停止了。马上就开始跳舞。”
    保尔站了起来。
    “好吧老太婆你跳吧我和沃伦采娃还是得走。”
    一天晚上安娜·博哈特来找奥库涅夫。屋里只有保尔一个人。
    “保尔你挺忙吗?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参加市苏维埃全体会议去?两个人做伴走有
    意思些要很晚才能回来呢。”
    保尔很快就收拾停当了。床头上挂着他的毛瑟枪这支枪太重了。他从桌子里取出
    奥库涅夫的勃朗宁手枪放进口袋里。他给奥库涅夫留了一个字条把钥匙藏在约定的
    地方。
    在会场上他们遇见了潘克拉托夫和奥莉加。大家都坐在一起会间休息的时候一起
    在广场上散了一会儿步。不出安娜所料会议直到深夜才散。
    “到我那儿去住吧怎么样?已经很晚了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奥莉加向安娜建
    议说。
    “不我跟保尔已经约好一起步了。”安娜谢绝了。
    潘克拉托夫和奥莉加沿着大街向下面走了保尔他们俩则走上坡路回索洛缅卡。
    漆黑的夜又闷又热。城市已经入睡。参加会议的人们穿过寂静的街道四散走开
    他们的脚步声和谈话声逐渐消失了。保尔和安娜很快走过了市中心的街道。在空旷无人
    的市场上巡逻队拦住了他们。验过证件之后他们继续前行。
    他们穿过林荫道走上了一条通过旷场的街道这条街上没有灯火也没有行人。
    往左一拐就走上了和铁路中心仓库平行的公路。中心仓库是一长排水泥建筑物阴森
    森的让人害怕。安娜不由得胆怯起来。她紧盯着暗处断断续续地跟保尔谈着话答
    非所问。直到弄清楚一个可疑的阴影只不过是根电线杆子的时候她才笑了起来并且
    把刚才的心情告诉了保尔。她挽住他的手臂肩膀紧靠着他的肩膀这才安下心来。
    “我还不到二十三岁可是神经衰弱得像个老太婆。你也许会把我当成胆小鬼那
    可就错了。不过我今天精神特别紧张。现在有你在身边我就不觉得害怕了老是这么
    提心吊胆的真有点不好意思。”
    黑夜、荒凉的旷场、会上听到的波多拉区昨天生的凶杀案都使她感到恐惧;但
    是保尔的镇定、他的烟卷头上的火光、被火光照亮的脸庞和他眉宇间刚毅的神情——这
    一切又把她的恐怖全都驱散了。
    仓库已经落在身后了。他们走过河上的小桥沿着车站前的公路向拱道走去;这拱
    道在铁路的下面是市区和铁路工厂区交界的地方。
    车站已经落在右面很远了。一列火车正向机车库后面的死岔线开去。到了这里差
    不多就算到家了。拱道上面在铁路线上亮着各种颜色的指示灯和信号灯机车库旁
    边一辆调度机车疲倦地喘着气夜间开回去休息了。
    拱道入口的上方有一盏路灯挂在生锈的铁钩子上。风吹得它轻轻地来回摇晃
    昏暗的灯光不时从拱道的这面墙上移到那面墙上。
    离拱道入口大约十步的地方紧靠公路有一所孤零零的小房子。两年以前一颗
    重炮弹击中了它内部全都炸坏了正面的墙也坍了。现在它露着巨大的窟窿好像
    乞丐站在路边向行人亮出一副穷相。这时可以看到拱道上面有一列火车开了过去。
    “咱们总算快到家了。”安娜松了一口气说。
    保尔想悄悄地抽回他的手但是安娜不肯放。他们从小破房子旁边走了过去。
    突然后面有什么东西冲了过来。传来急的脚步声吁吁的喘气声是有人在追
    赶他们。
    保尔急忙往回抽手但是安娜吓慌了紧紧抓住不放。等到他终于使劲把手抽出来
    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脖子被铁钳似的手掐住了。接着又被人猛然往旁一搡他的脸
    就扭了过来对着袭击他的人。那人用一只手狠劲扭住他的衣领勒紧他的咽喉另一
    只手拿手枪慢慢画了半个圆圈对准了他的鼻子。
    保尔的眼睛像中了魔法一样极度紧张地跟着手枪转了半个圆圈。现在死神就从
    枪口里逼视着他他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把眼睛从枪口移开哪怕百分之一秒钟。他等
    着开枪但是枪没有响于是保尔那睁得溜圆的眼睛看见了歹徒的面孔:大脑袋方下
    巴满脸黑胡子眼睛藏在大帽檐下面看不清楚。
    保尔用眼角一扫看见了安娜惨白的脸。就在这时一个歹徒正把她往破房子里拽。
    歹徒扭着她的双手把她摔倒在地上。保尔看见拱道墙壁上又有一条黑影朝这边奔来。
    身后的破房子里正在搏斗。安娜拼命地挣扎着一顶帽子堵住了她的嘴从被掐住的
    脖子里出的喊叫声中止了。监视着保尔的那个大脑袋歹徒显然不甘心只做这种兽行
    的旁观者他像野兽一样迫不及待地要把猎物弄到手。他大概是个头子现在这样的
    “分工”他是不能满意的。眼前他抓在手里的这个少年太嫩了看样子不过是个机
    车座的小徒工。
    这么个毛孩子对他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只消用枪在他脑门上戳几下让他到旷场
    那边去——他准会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城里连头也不敢回。”大脑袋想到这里松开
    了手。
    “赶快滚蛋……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敢吱一声就一枪要你的命。”大脑袋用
    枪筒戳了戳保尔的前额。“快滚!”他嘶哑地低喝了一声同时把枪口朝下免得保尔
    害怕他从背后开枪。
    保尔连忙往后退头两步是侧着身子走的眼睛还盯着大脑袋。歹徒以为他是怕吃
    子弹便回身朝那座房子走去。
    保尔马上把手伸进口袋心想:“千万慢不得千万慢不得!”他一个急转身平
    举左臂枪口刚一对准大脑袋歹徒啪的就是一枪。
    歹徒懊悔已经来不及了。没等他抬起手来一颗子弹已经打进了他的腰部。
    他挨了这一枪喑哑地叫了一声身子撞在拱道的墙壁上他用手抓着墙慢慢地
    瘫倒在地上。这时一条黑影从小房的墙洞里钻出来溜进了深沟。保尔朝这条黑影放
    了第二枪。接着又有一条黑影弯着腰连跑带跳地向拱道的暗处逃去。保尔又开了一
    枪。子弹打在水泥墙上灰土撒落到歹徒身上他往旁边一闪在黑暗中消失了。保尔
    朝黑影逃走的方向又打了三枪枪声惊动了宁静的黑夜。墙根底下那个大脑袋歹徒像
    蛆虫一样身体一屈一伸在作垂死的挣扎。
    安娜吓呆了她被保尔从地上搀起来看着躺在那里抽搐的歹徒不相信自己已经
    得救了。
    保尔用力把她从明亮的地方拉向暗处他们转身往城里走奔向车站。这时候在
    拱道旁边在路基上已经有了灯光铁路线上响起了报警的枪声。
    当他们好不容易走到安娜的住所的时候拔都山上的雄鸡已经报晓了。安娜斜靠在
    床上。保尔坐在桌子旁。他抽着烟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灰色的烟圈袅袅上升……刚才他
    杀死了一个人在他一生中这是第四个了。
    到底有没有总是表现得完美无缺的勇敢呢?他回想着自己刚才的经历和感受不得
    不承认面对黑色的枪口在最初几秒钟他的心确实是凉了。再说让两个歹徒白白
    逃走了难道只是因为他一只眼睛失明和不得不用左手射击吗?
    不。只有几步远的距离本来可以打得更准些但是由于紧张和匆忙才没有命中
    而紧张和匆忙无疑是惊慌失措的表现。
    台灯的光照着他的头安娜正注视着他不放过他面部肌肉的每一个动作。不过
    他的眼睛是安详的只有额上那条深深的皱纹说明他在紧张地思索。
    “你想什么呢保尔?”
    他一怔思绪中断了像一缕烟从半圆形的灯影里飘了出去。他把临时产生的一个
    念头说了出来:“我应该到卫戍司令部去一趟报告事情的经过。”
    他不顾疲劳勉强站了起来。
    安娜真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屋里。她拉着保尔的手好一会儿才放开。她把他送到门
    口直到这个现在对她是这样可贵可亲的人在夜色中走出很远才关上了门。
    保尔到了卫戍司令部他们才弄清了铁路警卫队刚才报来的无头案。死尸马上就认
    出来了:这是警察局里早就挂了号的一个强盗和杀人惯犯——大脑袋菲姆卡。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拱道附近生的事件。这件事使保尔和茨韦塔耶夫之间生了
    一场意外的冲突。
    工作正紧张的时候茨韦塔耶夫走进车间把保尔叫到跟前接着又把他带到走廊
    上在僻静的角落里站住了。他很激动一时不知道话从哪里讲起最后才说了这么
    一句:“你谈谈昨天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茨韦塔耶夫心神不安地耸了耸肩膀。保尔不知道昨天夜里的事对茨韦塔耶夫的震
    动比对别人强烈得多。他也不知道这个锻工虽然表面上淡漠实际上对安娜·博哈特
    却颇为钟情。对安娜有好感的不止茨韦塔耶夫一个但是他的感情要复杂得多。他刚才
    从拉古京娜那里听到了拱道附近的事思想上产生了一个恼人的、无法解决的问题。他
    不能把这个问题直接向保尔提出来可是又很想知道答案。他多少也意识到他的担心
    是出自一种卑鄙的自私心理但是内心矛盾斗争的结果这次还是一种原始的、兽性
    的东西占了上风。
    “保尔你听我说”他压低声音说。“咱们俩这次谈话过后别告诉任何人。我
    明白为了不让安娜感到痛苦你是不会说的不过你可以相信我。告诉我那个歹
    徒掐住你的时候另外两个是不是强*奸了安娜?”说到这里茨韦塔耶夫再也不敢正视
    保尔忙把目光移向一旁。
    保尔这才开始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茨韦塔耶夫对安娜只是一般的感
    情他就不会这么激动。可是如果他真的爱安娜那么……”保尔替安娜感到受了侮
    辱。
    “你干吗要问这个?”
    茨韦塔耶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些什么当他觉得人家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就恼
    羞成怒地说:“你耍什么滑头?我要你回答可你倒盘问起我来了。”
    “你爱安娜吗?”
    一阵沉默。然后茨韦塔耶夫挺费劲地说:“是的。”
    保尔勉强压住怒火一转身头也不回地沿走廊走了。
    一天晚上奥库涅夫不好意思地在朋友的床旁边来回踱了一会儿后来在床沿上坐
    下来用手捂住保尔正在读的一本书。
    “保尔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从一方面说好像是小事一桩从另一方面说呢
    又完全相反。我跟塔莉亚·拉古京娜之间弄得怪不好意思的。你看一开始我挺喜欢
    她”奥库涅夫抱歉地搔了搔头但是看到保尔并没有笑他就鼓起了勇气:“后来塔
    莉亚对我……也有点那个了。总而言之我用不着把全盘经过都告诉你一切都明摆着
    不点灯也看得见。昨天我们俩决定尝试一下建立共同生活的幸福。我二十二岁了我们
    俩都成年了。我想在平等的基础上跟塔莉亚建立共同生活你看怎么样?”
    保尔沉思了一下说:“尼古拉我能说什么呢?你们俩都是我的朋友出身都一
    样。其他方面也都相同塔莉亚又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姑娘……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
    第二天保尔把自己的东西搬到机车库的集体宿舍里去了。几天之后在安娜那里
    合伙举行了一次不备食物的晚会——庆祝塔莉亚和尼古拉结合的**式的晚会。晚
    会上大家追述往事朗诵最动人的作品一起唱了许多歌曲而且唱得非常好。战斗的
    歌声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后来卡秋莎和穆拉拿来了手风琴于是整个房间响彻了手
    风琴奏出的银铃般的乐曲声和浑厚深沉的男低音和声。这天晚上保尔演奏得十分出色
    当大个子潘克拉托夫出人意外地跳起舞来的时候保尔就更是忘怀一切了。手风琴一改
    时兴的格调像燃起一把火一样奏了起来:
    喂街坊们老乡们!
    坏蛋邓尼金伤心啦
    西伯利亚的肃反人员
    把高尔察克枪毙啦……
    手风琴的曲调追忆着往事把人们带回那战火纷飞的年代也歌唱今天的友谊、斗
    争和欢乐。可是当手风琴转到沃伦采夫手里的时候这个钳工马上使劲奏出了热烈的
    “小苹果”舞曲跟着就有一个人旋风似的跳起舞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保尔。他
    跺着脚疯狂地跳着这是他一生中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跳舞。 百度 求小说网 有求必应!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https://www.qiuxiaoshuo.cc/read/ckfqs/ccckmoom.html 全文阅读!求小说网,有求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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