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落日荒冢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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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叩叩！
    叩叩叩！
    叩叩叩！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屋内传来一阵砰砰声，主人暴躁地喊了一嗓子：“谁啊？大晚上的，别急别急！来了！”
    他拉开门，“砰”地一声又关上：“年龄大了出现幻觉了？”
    砰砰砰！
    外头有人边敲边喊：“开门开门！”
    他想了想，再次拉开门，仔仔细细看清楚了，正待关门，一只脚劈进来卡住，一把剑抵在他眉心：“叨扰了！”
    几名客人扒开主人，不请自进，摇摇摆摆进屋找椅子坐了：“茶！谢谢！”
    他木着脸皮端上花果茶：“几位有何贵干？”
    为首的女子就穿了个裤衩子，面容阳光明朗，闻言露出八颗牙齿，插着腰杆龇笑道：“你拿了我的东西，害得我们如今成了这个鬼样子，你说我们有何贵干？”
    主人颤巍巍，声色嘶哑：“年轻人，你看我这头发眉毛胡子全白了，已是暮年残喘，行将就木，我能拿你什么东西！”
    金阳手腕一花，剑锋直指白胡子老头：“我问你答，若有半句不实，你这龟甲就不用继续背着了！”
    老头一怔，迷迷糊糊道：“好好好！你说！”
    祝余与金阳对视一眼：这老头如此好说话？
    “此处是何方圣地，为何只你一个男人？”
    老头咧嘴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原来如此简单！好说好说！此乃圣地！何方圣地？咦？什么圣地？”
    他提起壶，往众人杯子里倒茶：“来者是客！来者是客！几位远道而来，老道不甚欢喜！哈哈哈哈！多吃点多吃点！不过这做衣服嘛，我是不太懂！几位若是有需要，就去花婆婆那里！”
    祝余端起杯子，准备一饮而尽：“也是……”
    老头笑眯眯地站着，眼神里充满了慈祥关爱：“你们这几个孩子也真是的，刚幻化成人形，也没说扯两块布遮一······呜！呜呜~~~~~”
    说时迟那时快，在祝余端杯老头笑言的一瞬间，老树桩与金阳一左一右，身形如电，一个突生枝丫钳制住老头四肢，一个提了剑横在老头脖子上，祝余端了茶杯提起茶壶在空中拉出虚影，往他嘴里使劲儿灌：“喝喝喝，你倒是也给我喝一个！”
    “呜呜呜……”
    老白龟眼泪哗哗，硬是被按头灌了两壶茶。
    祝余三人得了手，出了口恶气，放他得了自由，蹲在地上哭天抢地，指责众人惨无人道欺辱老人，祝余掏掏耳朵，在他屋里四处溜达，满意道：“这屋子居高临下，四面通风，南迎星光，北拥长河，甚合我意！甚合我意！”
    金阳点点头：“那就先在此住下吧！”
    老白龟愤怒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老夫多年清白毁于一旦，你们谁给我赔？”
    老树桩一巴掌给他拍龟甲上：“老子告诉你，老子当年也是九尾座下一神将！你看看老子如今这形容？你就说美不美？劝你个乖，莫要惹我家大老爷！左右你也跑不掉，不如老老实实加入我们阵营！回头还有机会出去！”
    那老白龟哭声戛然而止，收放自如：“出个屁！这落日荒冢有来无回，管你什么神将圣人，来了就别想回去！”
    祝余手指点着桌子，沉思半晌，道：“我问你答，莫要废话！再犯痴呆……呵呵！”
    老白龟看着三个女流氓摩拳擦掌的样子，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饶是他保证得快，可这家伙痴呆是真，他们方才一路问过来，也打听了他不少事，晓得他一贯记性不好，不然方才就不是灌两壶水那么简单了……
    “此乃荒冢内部，可是？”
    “是！”
    “进来的人，只要吃了他们的东西，便会变成女人，可是？”
    “不是！”
    “嗯？”，祝余三人面面相觑：“不是？”
    老白龟摇头：“不管你们吃不吃她们的东西，你们都会变成女人！”
    祝余张大嘴——他一直以为是吃了她们的东西才变成女人的！
    老白龟索性道：“这个世界是不允许男人存在的！它的法则就是如此！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抵挡！就同飞鸟不能潜水，游鱼无法飞天一般，男人在这里无法存在，要么变成女人，要么……化作春泥更护花！”
    啥玩意儿？
    金阳提剑：“胡说！那你是如何存在的？”
    老白龟哭唧唧道：“我有玄武甲啊，能抵御它的法则之力，要不然早就死了，你看你们一路过来，是不是就我一个男的……”
    玄武·······白色的龟甲。
    白色的，反光的，漂亮的龟甲。
    祝余盯着老龟脸上的褶子，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难以置信，越看手越抖：“你……你莫不是……”
    他猛地站起来，失声道：“唠唠？”
    老白龟龟壳一颤，撑着老态龙钟的脸皮瞅向祝余：“你你你……你是谁？”
    祝余见他吃惊的模样，比他还震惊：“我我我……我是叨叨啊！”
    老白龟四处张望，瞠目结舌：“叨叨？”
    叨叨这个小名就是这家伙喊出名了的，真人无疑。
    祝余哇的一声还没哭出来，老白龟已经嚎啕大哭了起来：“哇哇哇哇~~~叨叨！！！”、
    看着那两个前一刻还你来我往互相欺瞒尔虞我诈下一刻就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家伙，金阳与老树桩面面相觑：人生三大喜，他乡遇故知？
    老白龟名唤月无疆，祝余发小，北荒帝子是也。
    “……呜呜呜……你不晓得，我当年招摇山拜师未遂后，便来了这落日荒冢，那之后便没出去过了……呜呜呜……”
    祝余眼泪哗哗的，拿了帕子给月无疆擦脸：“莫哭莫哭！你哭我也难过，你这是倒了什么大霉啊……”
    月无疆扒拉着祝余赤裸的手臂，抽抽噎噎，实在不像个老者模样，倒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奶娃娃！
    “如今倒好，你我都折了进来……我也有个伴了……不过你怎么变成如此模样了……你怎么比我还惨啊……”
    他猛地收声，眼泪说没就没，喜笑颜开：“对哦，我哭什么，你都变成女人了，比我还惨，该你哭才对！”
    祝余：……
    突然想打他了怎么办。
    左右两人分别不过十几年，也没啥好说的，月无疆的人生几句话就能说完，祝余的就精彩的多，听得月无疆羡慕不已。叙旧叙了一个时辰，众人才想起来别的事儿。
    月无疆带着众人下到花田，嘱咐道：“飘着走，飘着走，莫要落脚！”
    已经一脚踩进地里的老树桩颤巍巍回头：“可可可……可有什么讲究？”
    月无疆摇头：“讲究么，倒是没什么！就是脏了鞋子，回头还要洗！”
    众人：……
    您可活的太精致了。
    老树桩松了口气，他们可没那么多讲究，径直往里走，便听月无疆幽幽道：“因为这花田里面全是肉泥……”
    众人：！！！！！
    金阳两只脚都陷在淤泥里，他抬头温声问祝余：“如果我说我想弄死他，你会不会有意见？”
    祝余僵着脸，摇头：“正合我意！”
    砰砰砰！
    老树桩收回脚丫子，总算知道被人围殴与围殴别人的区别，满意道：“请继续！”
    月无疆顶着满头包，哭道：“我就知道，你如今有了别的朋友，就不再顾念从前的情义了……枉我当年追着你去，死乞白赖要给天华天尊当徒弟……”
    祝余转过头，星光透过花田里硕大的花叶落在他脸上，好不狰狞：“唠唠，你以后说话先说重点！我想我会爱上你！”
    方才他不仅脚陷下去了，还拿手抠了一坨淤泥。
    寂静的向日葵在月光下耷拉着脑袋，阴影重重，泥土散发着一种特有的清香，那是神族血肉的味道。
    月无疆扒拉开几株向日葵，拿锄头挖了一阵，努着嘴示意：“你们看！”
    那向日葵花田下，重重叠叠的白骨，被埋没在黑色的花泥下，数个骷髅头乱七八糟堆在一起，两三个黑咕隆死气沉沉盯着他们，在花叶阴影下透着一股阴森！
    祝余抱着手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要说话，月无疆已将骷髅头埋了，他用锄背拍拍土壤，确认埋结实了，喘气道：“这便是这花界的另一个真相！”
    一行人往回赶，跃上月无疆搭建在参天大树上的屋子。
    祝余三人脱了鞋，直接扔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月无疆望着窗外蓝月，叹气道：“你还记得那年我被天尊婉拒，气的一怒之下砸了你们山门吗？”
    祝余点头：“记得！我当时还追你来着，可是……没追上！”
    月无疆耸耸肩：“我神行一族，自然是快！”
    “我当时一不留神便跑来了这荒冢附近，听仆人说此处乃是十大秘地，便硬是要来……结果你也见到了……”
    看他胡子一大把，身上还背着个龟甲，却是祝余青梅竹马……
    众人莫名同情：“没事没事！如今大家都在一个坑里！不要难过！”
    “这落日荒冢内的法则，和大荒完全不同，它只允许雌性存在！这方世界里不管天上飞的地上爬的，估计只我一个雄的！”
    “我进来也不知道多少年了，见许许多多人被拉扯进来，再也没出去过！不是他们不想出去，而是这世界实在太恐怖，它不仅雌化你的身体，还能扭转你的思想！多则一月，少则三日，便能使你完全属于这里！再也不想回到大荒！我从前的仆人属下，现在皆尽皈依花门了……”
    月无疆迟疑看着祝余：“也有那钢铁般的铁血男儿……即便他们的身躯变成女人，可他们的意志从不屈从，结局么……”
    老树桩打个寒颤：“我我我……我们也要化作花泥？”
    月无疆忧心忡忡点头：“……极有可能！”
    金阳皱眉：“那你是如何……”
    月无疆摇头苦笑：“不是我不死，而是我本来便是不死一族！”
    金阳张大嘴：“你……你是……”
    南凤凰，北玄武！
    大荒两支不死族，前者涅槃不死，后者永无寿终，谓之无疆。
    “北荒帝子月无疆？”
    金阳感觉头有些眩晕，撑着脑袋难以置信：“我我我……我竟然见到了北荒帝子？”
    方才他还拿着剑比划帝子脖子？
    月无疆比他还奇异，指着祝余道：“四荒最强，东荒皇子祝余与你同吃同睡，你惊讶我作什么？”
    祝余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你知道我是东荒的？”
    月无疆：？？？？？？
    他迷惑道：“我小时候去东荒参加擎天筵认识的你，难道你忘记了？”
    祝余对这事儿没啥印象，只觉得有记忆以来，月无疆已经死皮赖脸在家里面蹭饭了。
    金阳脖子转的咔咔作响：“我缓一缓……”
    月无疆懒得理祝余，准过头继续道：“不死族不是真的不死，我只是寿命长！但是你看，我头发白了，胡子长了，如今走几步路都喘——我这是极速衰老！终有寿数到底的一天！”
    众人了然：那些被法则弄死的人，估计便是寿数终了而死，而月无疆因为生命漫长，方才有了喘息时间！
    “我来时便心生警觉——这里全是女人，没有一个男的！我那时方才六岁，还是个孩童，哪里会被这等繁花迷了眼，心思澄澈，不染尘埃，又有天赋技能护体，因此未曾被同化！倒是我那三万护卫将领，大半化作春泥，少数已经完全是这花界女子，再难忆起从前！”
    “我也去找过他们，可不过是徒劳！对他们来说，大荒种种不过是一场浮华大梦，在花界才是真实存在的！这鬼地方着实诡异极了。”
    月无疆望着祝余，苦笑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如今除了天赋技能还在，连修行功法也记不起来了……整日浑浑噩噩的，若不是你今日找我……或许他日我就是死了，也……”
    祝余知道他要说什么，无法安慰他，只坚决道：“我会带你出去的！”
    月无疆微笑点头，无可无不可，只道：“早点休息吧！”
    看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祝余扶他上床：“你睡吧！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我会带你出去的！”
    月无疆太老了，沾床即眠，未曾听清楚祝余的话。
    于是月无疆也就没发觉，他已经太久没见过祝余了，发小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掏鸟窝的皮猴子，他已经成长为了能为他人遮蔽风雨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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