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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沾了她的泪,一路向下,急急地吻她,脸,鼻尖,嘴唇。
贺喜微喘,离了她,手移至她脑后,将她压入自己怀中。
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残存的泪冰冰凉,沁入他心里。
英欢略一挣扎,不得,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得他的心一下下地在跳,飞快。
他下巴抵住她头顶,低声哑哑地道:“若是让你得知我伤了,你不知还会怎样算计我。”
英欢心口如火燎过,手扯住他腰侧布条,咬唇,然后开口:“是,见你受伤却未死,我失望至极!所以才掉泪……”
腰间一痛,人被他箍于臂弯中,抬头就见那双眸子变得黑洞洞,里面隐隐带了怒气。
下一瞬人就被他按至身后墙上,死死抵住,动也动不得。
贺喜大掌探下来,飞快地抚过她的颈侧、锁骨。
她惊悸,险些要叫出来,可他另一只手却抬起,想也未想便将手指送入她唇间。
英欢心间窒了一瞬,而后便觉身上起了一片火,愈烧愈旺。
贺喜眸子微眯,抽出手指,转而去捏她的耳珠。
湿漉漉的触感,带着他手上热意,将她的脸变得通红。
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耳根点点传下,所过之处莹白肌肤均泛起粉光,在烛火之下愈显娇嫩。
他开口,声音几不可闻:“再说一遍。”
英欢眼帘垂下,张开嘴正欲说时,他握在她胸前的手蓦地一紧。
心中所想之辞霎那间变为惊喘逸出唇外,听在耳中,煞是撩人。
她满面涨红,抬手朝他脸上掴去,却被他轻易躲开。
贺喜眼里火光一跳,抓过她的手搭在自己右肩,低头看她,“如若想打我,当打这里才对。打这里,我会更疼。”
英欢手指微抖,落在他肩上厚厚的布条上,却是不敢碰,心中是恨自己,亦是恨他,眼里水光漾起,“你……”
他望着她,半晌后忽而轻笑一下,阖眸偏头,俯身再度吻上她。
动作温柔得醉人,让她迷了心神。
贺喜侧过脸,贴着她的耳,低低道:“可比得过你宫中男子?”
她骤惊,随即恼羞成怒,“你……差远了!”
他低哼一声,猛地张口咬了她颈侧一下,痛中亦痒,她又红了一分。
英欢背贴于墙,腿已软了,迷蒙中眼睛望向未关的殿门,开口却是无力:“门……你停下……”
贺喜扭头飞快一看,再回眼时眸色更深,大掌紧紧握住她的腰,抱住她,往门侧带去。
英欢惊不能信,手掐上他的胳膊,“你疯了!”
他低头,堵住她的唇,抬脚将门踢上,手将她纱袍拨乱,用力将她压在门上。
他双手按在她胸前,拇指轻揉顶端,口中低喘,“说。”
英欢面色似要溢出血一般,头偏向一侧,不去看他。
她衣裙凌乱,长发垂散,绾发的绸带飘至地上,与褪了一半的纱裙缠在一起。
他上身尽裸,锦绸里衣堆于腰间,肩侧白色布条下隐约现出血色,却比不过他眼中烈焰更加刺人。
殿外夜风轻拍殿门,她的身子,一半冰凉,一半火热,她望着他,咬着唇,心中涟漪愈荡愈大。
屋内烛火时不时地跳动一下,他的脸逆着光,愈显峰棱,刀唇直抿,眼中之光堪比夜中星辰。
她贴在门上,他在她身前,烛光从内映过来,殿外若是有人走过,里间情境一望便知……
疯了,他疯了,当真是疯了!
这行径岂是一国之君所为!
英欢挣脱不得他的掌,颊侧有汗淌落,开口却觉嗓间干干,“放手……你究竟要听什么?”
贺喜指上力道加重了些,将她揉捻得微微发痛,“说,那一夜为何肯放我走?”
英欢眼睫轻抖,身子扭了一下,不语。
他松开手指,他才抬头,哑着声音道:“说,为何肯将邺齐百姓送还与我?”
他手朝下一探,猛地拽落她身下衣物,“说,为何要让狄风拿那珠簪来找我?”
她挡不住他朝她身下移去的手,唇咬得渗出血来,只觉身子已不似她的,热得惊人,如火在焚。
他的脸俯下来,直直盯着她,看她在颤在抖,声音哑得听不清:“说,今晚为何会来这里?为何见我伤了会流泪?”
她身子再也禁受不住,眼中全是水,颤声道:“你明知故问。”
贺喜眉峰陡扬,“我让你说!”
英欢低泣一声,身子向后仰去,长发散落,就是不语。
他咬牙,看她倔强至此,心中怒气勃然而生。
贺喜薄唇微开,面色骤惊,抽指而出,手竟在抖。
他那带了刀茧的指粗砺不堪,一进一出,让她身子似被划裂。
英欢痛极,喉头呜咽一声,想也未想,伸手就朝他右肩狠狠攥去,用力掐住他,指甲陷入布条内。
血渐渐漫上来,染得那布条猩红。
贺喜亦是痛极,一下放开她,脚朝后退了一步,牙根紧咬,眉头拧得死死的,握成拳的手青筋毕现,身上俱是冷汗。
英欢脚下一软,顺着门滑坐于地,身子仍是在抖,先前那痛却是渐消渐灭。
他看向她,顾不得痛,面色仍惊,“你……”
她不语,心中震颤不休,抬手飞快地敛了衣物,扶壁而起,对上他幽深的目光,却不知说什么。
贺喜僵在那里,任肩上火辣辣地痛,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心中百感交杂,不知能作何想法,她……
世人都道邰涗皇帝好男色,后宫男宠无数。
那一夜,凉亭间,她贴着他,她主动来咬他的唇。
可……
他手指慢慢地弯了弯,刚才那感觉,绝不是假的!
他惊诧,他震动,他……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心口在烧,他不知如何是好,头一次,对着一个女人,说不出话来!
英欢心头脑海全然乱了,只想夺门而出,此生再也不要见他。
可身子将转,余光就见他肩侧染血布条。
脚便无论如何再动不得。
她闭眼,心中默喘,再睁眼,然后朝他走过去,一张口就颤不成声:“等下传人来替你看伤。你……且先去躺着。”
贺喜一把握住她的手,按捺住心中惊潮,看着她,低声道:“你想让人人都知我受伤了?”
英欢欲抽手却不得,咬唇半晌,才道:“那你……”
贺喜慢慢松了手,“明日回营,自会叫人来看。”
她看他,见他面色发白,想到他这肩上之伤是为何而来,心中一郁,“让我瞧瞧。”
贺喜不动,只是望着她,心底大浪打翻了天。
十年间诸事,到底何为真何为假,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她。
一直以来,他到底是对还是错……
英欢抬手,解开他肩侧布条扎的结,顺着他的下腹胸膛一圈圈绕开来。
布上的血染上她的指。
他的血染上她。
这血……
若非这一役,他怎会受这伤。
……到底是因她而伤。
英欢低着头,手上动作越来越慢,竟半天都不敢除去最后一层,撇开眼,轻声道:“是刀伤还是箭伤?”
贺喜不语,拉过她的手,自己抬手一扯,血布落地。
英欢深吸一口气,才敢抬眼去看。
肩上刀口纵深,一路延至背后。
她唇微微有些抖,轻挪一步,去看他的背。
贴得近了,可以闻到淡淡的草药味,想来他在营中,已是让人处理过了。
伤口结痂又裂,此时仍在点点渗血。
英欢看着那血珠,头不禁一晕,手下意识握住他的胳膊,缓了一瞬,才开口道:“你要置邺齐百姓、江山社稷于何位……怎的如此任性。”
身负如此之伤,却要徒留邰涗境内不归;天气炎热,却要亲自披甲驭马率军来见她;肩上刀伤不可用力,却要在两军阵前狠掷那一枪。
……明明是天子之身,却要率部亲征,若是他于此役而亡,邺齐会乱成什么样,他究竟有没有想过!
她去屋内一侧,抽了巾帕在铜洗里浸了水,绞干后拿回来,轻轻替他擦拭伤口旁边的血渍。
贺喜身子一震,眸子不禁阖上,心潮陡然涌起。
自母妃离世后,他就没再让女人如此碰过他的身子。
她的动作又轻又柔,手中巾帕冰凉,在他背后慢慢滑过,丝毫不痛。
他缓缓睁开眼,心口骤暖,突然回身,将她抱住。
英欢一惊,却不敢动,怕他伤口又裂,抬头看他,见他神色有异,不禁开口道:“……怎么?”
贺喜眸色深深,“我知你在想什么。”
英欢望着他,不语。
他低笑一声,“这一刀,是我故意受的。”
英欢眯眼,嘴唇抿紧,故意受人一刀?难道就不怕别人将他砍死?
贺喜将她的手拉至背后,“那一日与邵远之部于门峡山**战,邵远副将纵马来袭,这一刀我本可避开,但见邵远于百步外观望,所以才同那人交手,砍那人下马之时侧避而受了这一刀,而后回营着人传出我已身亡的假讯,这才诱得邵远率军当夜前来袭营,否则哪里能得这么快便将他打残。”
他语气云淡风轻,似是在讲他人之事,于己丝毫无关。
英欢手指冰凉,心中竟在发抖。
她知这人的性子天地不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他怎能对自己也这般狠!
……他对自己尚且如此,对旁人又能存得什么真心?
兀自怔愣时,耳边忽然一热,却是他低下头来,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当时心中想的只是……早些灭了邵远,便可早日见你。”
英欢眼睫微眨,将手从他身后抽回来,这话……
不可信的罢。
他心中究竟如何,只他自己才知道。
贺喜握住她沾了血的指,紧紧攥于掌心,垂眼看她,眼中水火交映,“信我一次,是不是就那么难?”
※※※
英欢看他一眼,使劲将手从他掌中抽出,巾帕换手,探上他肩后,轻点血珠,“信你?”
语气冷冷,甚是讽刺。
贺喜垂眼,拨开她的胳膊,转身往殿角走了几步,坐于床侧,双手撑膝,“十年了,不论何事,只要同你有关,都让人心神俱疲。”
英欢手攥巾帕,“你又何尝不是。”
走过去将帕子丢进铜洗中,清水中漾起一片红丝,她心口一抽,默叹一声,拿出来绞干,扭头去看他。
贺喜身子略偏,似是凝神在想什么事。
这人的侧脸,怎看都是俊。
宽肩长臂,精窄的腰身,两条长腿将玄紫色锦裤撑得有棱有角。
英欢脸上微热,转身往另一侧走去,想起杵州那一夜,她只当他是寻常男子,她禁不住想要去碰他。
现在已知他是何人,可眼下再看他,那感觉侵入心底,又在隐隐作祟。
她恼自己,咬咬唇,还是开了矮柜,从底层抽出件白锦罗衫,抖开,用力从中撕裂。
行宫诸殿中的物什都是为她而备,全是女子所用。
贺喜听见声音,回头来看,“做什么?”
英欢朝他走两步,眼睛望着他肩上的伤,“难不成明日就想这样回去?”
贺喜眼中动了动,一低头,嘴角弯起,“口口声声说是恨我,几次三番想要杀我,眼下这般又是为何。”
低低的声音,带了叹息之意。
她听了,心里不知怎的,有些疼。
他……
到底几句是真,几句是假,真心或有,但又能得几分。
手将罗衫撕成布条,打结,系成一长条。
英欢走至他身旁,低头看他的肩,手有些抖,半天落不下去。
贺喜忽然抬头,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向下一拽,扯她跌在他腿上,拉着她的手绕过自己的肩,将布条的一头甩至身后。
英欢未及反应过来时,他便已锁住她的腰,头凑过来,热烫的气息喷在她颈侧,“动手啊。”
声音又沉又哑,撞至她心尖,叫她浑身发麻。
英欢垂眼,手环过他的腰,探至他背后,拉过布条,缠过他左腹,再绕上去……手却被他猛地压在胸口,动弹不得。
掌下,他的心在跳,一下又一下。
他咬她耳垂,闷声道:“信我一次,是不是真的这么难?”
又问了一遍。
英欢躲不开,动不得,握着布条的手用力一拉,换来他吃痛的低哼声。
她将布条又绕了半圈,才颤声开口道:“是。”
才吐出一个字,他便飞快一动,转而去咬她嘴唇。
是狠狠的一下,她痛得呼出声来。
他下巴压着她的肩,突出的棱角硌得她生疼。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得他语气急躁,似是含怒,“只因看了那珠簪,便亲率邺齐精锐之师入邰涗境内助你退敌,你还想我怎样?”
英欢开口亦是带了气,冷笑道:“邺齐上东道赶赴西境的十五万大军,又是什么?你叫人怎么信你?”
贺喜搁在她腰间的大掌攥得咯咯响,胸口起起伏伏,半晌后忽然将她的身子拉后了些,抬眼盯住她,“那十五万大军,意不在邰涗。”
英欢眯眸,嘴唇稍动,身子又被他按回怀中。
他眼中有火,“白日里在城外,是故意叫你误会了去。否则你早对我下手了……”
她顾不得多想,“此时说出来,谁知你是真是假?难道就不怕我现下将你杀了?”
贺喜搂紧她,竟在低笑,“我非死不可么?……你,此刻还忍心下手么?”
英欢心头腾火,手飞快地在他肩侧将布条打了个结,“你死了,邺齐就会大乱,邰涗自会得利。”
他眼中幽深,大掌顺着她的腰慢慢移下去,“但你就是下不了手。”
她心上一抖,不禁气结,恨不能再将他肩上之伤狠攥一把,“平生不曾见过似你这般无耻之人。”
贺喜看着她脸色陡然转绯,扯扯嘴角,“我亦未见过似你这般狠心的女人。”
他顿了一下,又补道:“而且口是心非。”
而后悠悠笑开来,看着她。
英欢又气又羞,握拳便朝他胸口捶去,谁料他却不闪躲,待她粉拳近身的一刹,忽然向后避去,身子倒在床上,将她勾至自己身上,压在胸前。
她衣裙又乱,正待挣扎时就见他皱眉,听他低声道:“背后之伤,好像又裂了。”
英欢抬眼,见他一副漠然之态,绷紧的身子不由软了,不再挣扎,眼神一黯,“……定是极痛罢?”
贺喜看着她,略略一笑,“骗你的。”
英欢一怔,随即转怒,“你……”话未说完时便觉天旋地转,背已贴上身下锦褥。
他猛地翻身,将她压至身下,头俯下来,轻点她的唇,“那十五万大军,是我给南岵准备的。”
她惊了一下,“你要对南岵动手?”
床帐未落,他的眼神滚亮,“邵远十二万大军既败,南岵一挫而颓,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我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
英欢飞快思虑一番,不由冷笑道:“我便知道你不会做赔本的买卖……邰涗境内一役,你亦是得了好处!分明是借邰涗之地来成全你的一己私心……”她眼中忽而一闪,眉尖蹙起,“你……先前率五万大军至开宁,其意亦在南岵而非邰涗,是不是!”
贺喜低笑不语,看向她的目光柔了几分,头低下,埋入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英欢抬手用力推他,心中大起大落,她竟是又落了下风!
算不赢这男人……无论如何都算不赢他!
先前三国重兵压境,她是乱了心神,听闻他率军至邺齐西境,便想也未想地以为他亦是想来分邰涗这块肥肉……于是才让狄风携珠簪去找他,让他退兵!
他怎可能退?怎可能退!本就是打算在南岵分兵之时,趁天下大乱之势,借邰涗邺齐二国常年不穆之由,奇袭南岵!
当真是好计谋,当真是好手段,连狄风都被他瞒了去!
他率军而入,助邰涗退敌,亦是折了南岵锐气,灭了南岵重兵,如此一来,他之后若是攻伐南岵,定是要容易许多!
贺喜的手指摩挲着她气得发抖的唇,低声道:“别在心里妄自乱猜……我率军入邰涗,意在见你。”他停了停,嘴角微咧,“顺便重创南岵。”
英欢手抵在他胸膛上,不叫他贴下来,仍是气得不行,“你同我抖明这些事情,意欲如何?”
贺喜双臂撑起,身子悬宕在她上方,脸上笑意渐渐收敛,沉声道:“邺齐上东道的十五万大军会从逐州一路北上。你让道给我,我率部沿邰涗门峡以东一路疾进,自浔桑一带攻入南岵,与邺齐北上之部合师汾州。”
英欢大震,竟不能言,看着他,眼中惊诧至极。
他如何能对她提出此议!
他疯,但她不疯!
贺喜身子一点点压下来,眼里亮光渐灭,眸色点点入黑,“如若你肯,灭南岵后,我将逐州至秦山以西诸地,全部给你。”
※※※
此言端的是诱人万分!
南岵境内逐州至秦山以西诸地,全部给她!
心浪翻天而过,竟不敢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英欢抵在他胸膛上的手瞬时僵住,心中在动,脑中在想,顾不得他一点点欺近,直至他的手轻轻撩开她纱袍襟口。
她回神,只觉胸口一凉,再抬眼时他一双褐眸近在咫尺,瞳中淡淡地映着床头案角烛光。
她的脸变得滚烫,她的手颤着滑至他身后将他搂住,她侧过脸不去看他,她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可却什么也听不清。
“……只要你肯,我许你天下。”
英欢心口紧窒万分,指尖陷入他腰腹侧面,扭头去看他,“你……”
声音颤哑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她眸中带水,红唇微启,看着他,看着他。
他眉峰略动,手指擦过她的唇,“弃邰涗而降邺齐,将来我若得天下,这天下一半给你。许你万倾封邑,邺齐燕平宫内宣辰殿上的后位,是你的。”
字字侵心,竟寒如此。
英欢身上热意陡消,手自他腰间收回,而后一掌抬起,甩上他的左脸。
清清脆脆一声响。
贺喜惊愕至极,一时竟反应不过来,身子被她用力推开,就见她脸色煞白,要往床下而去。
于是伸手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死死攥在掌中,罔顾脸上火辣辣的痛,捺不住胸腔满注的怒气,朝她咬牙低吼:“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英欢长睫掀起,眼中有火,另一只手想也未想便朝他打来。
他扣住她的手腕,怒气愈盛,翻身压她于床,低头就去狠咬她的肩。
他想要她!
他从第一次见她起,就想要她!
他念她多日,终得一见,才知自己有多不愿再与她相斗下去!
他头一回,愿许给女人如此重诺,如此重诺!
他身侧后位,他手中江山,他给她!
……可她怎能是如此反应!
英欢眼睛发红,胸口欲裂,阵阵痛楚自肩上传来,淡淡的血腥味飘至鼻间,感到他牙间一松,头埋在她肩上不动,又是半晌,才听他咬牙道:“为什么?”
她不语,胸懑难平,手攥住身下锦被。
为什么?
他说许她天下,她心为之震,以为他愿为她弃江山!
谁知他竟是要她将家国拱手让之,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人!
他许她以后位——
她冷笑,他的后位?他的后位她不稀罕!
邺齐后宫各色佳丽纷争,他以为她会在乎他的后位?
当真可笑!当真可叹!
他二人一生纠结,相斗十年才相见一面,家国天下掌中江山,事事相阻!
至此才知,他让不得她,她亦让不得他,他和她如何能遂得了己愿!
她咬唇垂眼,身子在抖,肩上之血沾上纱袍,绯色愈艳。
贺喜起身,猛然将她拉起,揽入自己怀中,“说,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英欢仍是不语,身子在他怀中却是愈抖。
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她想要他做的,他断然做不到。
既然如此,那她不如干干脆脆断了这份念想,只为邰涗而求。
贺喜手臂收得更紧,盯着她,“说!”
英欢轻喘一口,抬手,指尖触上他左胸,缓缓点了两下,“十年间你欠我的,悉数奉还。从今往后,邺齐得土一寸,便分邰涗半寸;你尝利一分,须得让我半分。邺齐永不犯邰涗之境,两国缔结盟约,于京中互设使司。”
贺喜抿唇,手臂渐松,“依你。还有什么,一并说了!”
英欢望着他,摇了摇头。
“没了?”贺喜面色骤然转怒,握住她的手腕,“那你同我又要如何?”
英欢低了眼,慢慢道:“你做你的东喜帝,我做我的西欢王。天下大事从此交由使司互议,你与我,永不再见。”
贺喜大怒,肩膀在抖,“你休想!你若是作得如此打算,明日我便领兵直逼遂阳!任他十个狄风也挡我不住!”
英欢冷眼看他,“但看你明日能否出得了这殿门。”
贺喜脸色僵硬,猛地松开她,转身从床侧一把抽出佩剑,塞进她怀中,“你若能下得了手,现在便杀我!”
剑身沉沉,一砸便砸痛了她的心。
此剑非初见,当日奉乐楼中,便是因了这剑,才有了后来那一夜。
她眼中升雾,不碰那剑,由它落至床间。
这男人满身锋芒避也不避,事事不留后路,逼己逼人!
贺喜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我既已纠结十年之久,又何妨再来十年。”
他停下,眼里之光灼灼而亮,“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五指插入她指间,缠紧她,“你若躲我,我便是拼尽全力也要灭了邰涗,夺了你!”
英欢身子一颤,抬眼去看他,“你究竟想要如何?我断不可能弃国舍地!你亦不能抛却江山!邺齐邰涗之间尚有三国为乱,你不念及天下万民,却执着于此事,昏君亦不过如此!”
贺喜眸子渐黯,半晌未言。
她所说之言他又怎会不知!
只是……怀中这女人,此生能得几遇!
英欢将手从他掌中抽出,“你以为此事是任性得了的?你以为似今日这般,将来还能有几回?”
她转身要下床,他却伸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他贴着她,低声道:“如若此次能灭南岵,我便依先前所言,将逐州至秦山以西诸地全部给你!每年七月,我至开宁延宫夏狩,你……改为年年视江可好?”
从来都只道他是霸道之人,从来都只听得他那不羁之言——
可此时他揽她在怀,语气淡弱温存,竟是隐隐含了期许恳请之意。
英欢心中一疼,眼角一酸,只觉腰间大掌暖而有力,再也离不得再也脱不开。
他的左胸贴着她的后背,他的心压着她的心,一下一下,愈跳愈快,愈跳愈热。
热度如火,攒为一团,自心而下,烧透全身。
英欢抬手,握住腰间的掌,手指轻推他的指尖,侧过头,“太荒唐。”
贺喜亲她脸侧,“我知道。”
叫她年年视江,而后一年一见,再无比这更荒唐的事,再无比他更无所顾忌的人。
她怎可能答应,她不是他,她做不到他那般霸道放肆,她是女人,他可知道,她事事都要比他难上许多!
身后男子不再言语,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抱着她,铁臂烫化她的腰。
英欢低头,长发自肩侧滑下,“你若得了南岵,只怕又将反悔,我如何信得了你!让道给邺齐大军,岂不是在给邰涗掘坟墓!”
贺喜反握住她的手,“原先率军至开宁,是想在南岵分兵伐邰涗时趁乱从逐州而入,上东道十五万大军压后,一举攻入南岵。我若真想与你为难,何苦来插这一脚!经此一役,经此一夜,你信我一回又有何妨!”
她右手手指间有粗糙笔茧,经年累月握笔而成。鲜有女子的手是这样的,可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值得他这般相待。
如若一生不遇她,那便不会似眼下这般纠结反复。
可若一生不遇她,他也不会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女子能让他动qing,为了她愿破己戒、愿违天命!
旁人从来不敢对他说的话,她全说了。
旁人从来不敢对他做的事,她全做了。
嘉宁殿中的那一夜,他在御塌上,眼望承尘上的那笺纸,手指划掌写下的那个字,是她的名。
自那时才知,他心中再祛不褪她的眼她的笑,她这个人。
欢若平生,欢若平生。
她与他之间,便是这四个字,恰能形容。
过去十年间,她是他心头上最尖的那根刺,日日夜夜戳痛他折磨他,叫他恨叫他怒,叫他时时刻刻都想杀了她。
杵州一遇后,她是他心底里最亮的那颗星,可望不可及,可念不可触。
现如今又见,他知他若是此时放手此时罢休,那他这一生怕是再也寻不得再也遇不到,似她这般的人。
箍她在怀,他心中默念,只有比她强比她狠,他才能得了她!
英欢抽动手指,“口说无凭。”
他不放,仍吻着她的指,“可立字据。”
她笑,笑中带了不屑之意,“一张纸对你而言,算得了什么。”
贺喜亦笑,略有无奈,她倒是真懂他。
也是真不信他。
英欢想了下,又道:“若是将逐州至秦山以西诸地皆予邰涗,只怕邺齐朝中要闹翻了天。”
贺喜扬唇,知她心中已动,不由将她搂得更紧,“自是不能直接给你。”
英欢挑眉,“那要如何?”
他扳过她的身子,面色一正,“叫狄风来夺。他率部入南岵,我自会趋避,于外只道是邺齐不敌邰涗,以秦山为界,分疆而治。”
英欢眯了眯眼,“你肯许我以南岵诸地,只怕不单是因我让道与你。你心中到底做的什么打算,直说了罢!”
贺喜扯动嘴角,“邺齐攻伐南岵,中宛绝不会坐视不管,唇亡齿寒之理,三国最是明白。如果我率军下秦山至东,中宛必派援兵。若是狄风领邰涗大军介入此役,外人只道是邰涗邺齐要二虎相争,中宛定不会轻举妄动,自会观望一阵儿再谋后策。邺齐大军疾进快攻,占时之利……”
英欢眼瞳一缩,随即冷笑,“我便知道你的心思哪里会那般简单,自是会处处都想周全了。”
贺喜看着她,眉目清冽,“我领军过秦山后,狄风再入南岵。邺齐胜,则邰涗尽得南岵之地;邺齐败,则狄风不必出兵,而邰涗不损分毫。你有何不满?”
英欢不语,他所言之事合情合理,可她心中就是没底,总觉得这男人长年用惯心机,此次定不会如此简单。
可他说的,确是诱人……
她沉思片刻,再抬眼,却是摇头,“此次回京后,狄风要被下御史台狱问罪,怕是难为此事。”
贺喜眼中略动,低声道:“可惜了。”
英欢面上隐隐带了怒气,“你竟也觉得可惜?当初你同他相约时,难道就不知后果?若说你一点都没想过,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信!”
贺喜薄唇紧抿,手上用力,“我是知道,那又如何?”
英欢更气,“你先前是不是想借邰涗朝中之力将狄风除去?既是这样,眼下何必假做姿态,说什么让狄风领兵入南岵……”
贺喜怒火骤起,“我在你心中当真如此不堪?当日于帅帐中我便问过他,将来怕是不怕!他未答,可眼中之情却是笃定万分!我与他虽非君臣,又曾在沙场相战,但惜才之心并非只你一人才有!”
英欢面色僵白,“惜才之心?你当我对他仅仅是惜才?仅仅是念及君臣多年之情?”
她与狄风,十二年的情份,岂为外人所知!十年前若是没有狄风,她哪里能坐得稳这皇位;十年来若是没有狄风,她哪里能守得住这江山!
她与狄风,是君臣而非仅是君臣,这中间种种,他又怎会知道!他又怎能明白她的心境!
贺喜闻得她此言,整个人都硬了,一双眸子变得生冷不已,“你与他之间不是君臣之情,那是什么情,不如说说看。”
他竟不知,她心中还对旁的男子存了情!
英欢低眉,“就算说了,你也不懂。”
贺喜手攥成拳,心底酸意撩人,却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男人对她的心意,他自是明白!狄风为了她,死且不惧,这份情义……还需得她说出来么!
英欢却蹙起眉头,“南岵一事,邰涗诸将中除却狄风以外,别无可信之人。如若想成此事,非得狄风领兵不可。”
贺喜望着她,眼底黑黑,怒意仍盛,等着听她要说什么。
她抿着唇想了半晌,才慢慢抬头,“我有一计,只是不知你肯不肯。”
他开口,“说。”
英欢挪开目光,“明日一早你回营后暂留半日,巳时我出凉城,你领兵佯作袭驾之态,狄风自会率风圣军相抵。待甫一交兵,你便领军败走,我自会提前嘱咐他,叫他不得追击。狄风护驾有功,前罪可抵八分,我贬他至邰涗与南岵之境护疆,如此一来,邰涗朝中清流非议、御史之怨可消,而南岵兵事亦可由他为之。”
贺喜剑眉牵动,盯住她,“为了他,你倒是什么都敢做。”
英欢这才听出他话中酸意,不禁一怔,只觉心底有水涌过,脸稍稍红了些,却不愿与他多辩,“你且说你肯还是不肯。”
她这神色落到贺喜眼中,倒成了被他说中心事后的女子羞窘之态。
贺喜心头之火似是又被添了把柴,强压着怒气,“我从不做于己无利之事,你最是明白。”
英欢看他,“若是你肯助我解狄风此困,我会谢你。”
贺喜胸口似被巨石相压,他为了她率军入邰涗,他为了她而负伤,他许她以疆土,他待她以真心……她没说过一个谢字!
可为了一个狄风,傲然似她,竟肯对他言谢!
他面色愈黑,“你要如何谢?”
她咬唇,“你要我如何谢?”
贺喜勾住她的腰,手自她身后滑下去,撩开她身上衣物,手指直接探进去,口中硬硬道出两个字:“要你。”
英欢一惊,抬手去抵,正要开口,唇却被他埋头咬住。
他的手用力撕裂她身下衣物,声音又冷又低,“只要你。”
※※※
他似火,似剑,灼热万分,锋利不已。
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开口欲言不得言,抬手欲拒不得拒。
那一夜她咬他,点燃了这火,灭也灭不得,浇也浇不熄,熊熊之势不可控,燎过山川河脉,焚过千里之原,烧至此处,烬堆于今夜。
他长臂似铁,手指如枪,所触之处尽数伏降,她在他身下掌中步步溃败,毫无招架之力。他喘息,他停手,他看着她,眼里是小兽似的精光。
这一场无关爱与欲,非情非恨,只是纯粹的zhan有与征服。
他只知战,只懂夺,他心中酸雾蒸腾怒火翻烧,除此之外不知还有何法能够让他烙进她心底,让她不再逃。
两国江山万里长路,此时此刻比不上他身下之人和他眼前这双蓝黑相交的眸子。
更漏之声滴滴惊心。
夜色茫寒苍峻。
他心迫似箭,再也等不得再也忍不住。
只有掠夺,只有战。罔顾她骤然转惊的神色。
她眉尖紧蹙,贝齿磕破红唇,指甲陷入他的臂侧。
是被剑刺穿被刀劈裂的痛。
撕心裂肺。
身上疼起了层层冷汗。
他似刃薄之铜枪,进一寸她便伤一寸。
她似碎裂之银盾,缩一分他便裂一分。
她痛他亦痛。
只有痛,除了痛,还是痛。
他就是要让她痛,痛到底,痛到骨髓里,痛到至死都忘不了这一次的痛。
也便至死都不会忘了他。
他狠辣,他下得了手,他不顾后果,他不在乎。
如坠黑雾,散了心神。
只图就此沉沦。
殿外有宫灯悠悠而过。
光影透过窗子映进来。
那一闪骤明的光亮,似寒夜中陡升的骄阳,将二人心魄同时唤回。
贺喜掌握细腰,只是看着她,又看着她,额角冷汗滴滴滑下,落在她身上。
英欢手扣粗臂,她痛得直想杀了他!
床头案角红烛落泪,凝在烛台上。
贺喜埋低了头,眼睛盯着她,声音嘶哑,“有多少男人碰过你。”
英欢迎上他的目光,又黑又冷,却是烈得刺人,她开口,嘴唇亦在抖,“数不胜数。”
是咬牙切齿的四个字,字字诛心。
他眼角抽动,“是么。”
手朝身下移去,微一碰她,她便咬唇,侧过头,脸上红雾缭绕。
他牵住她玉足,拉至身后,让她勾住他的腰,而后低声道:“数不胜数……却连这还要人教。”
她颤了一下,心火窜起,胸生怒意,下巴微扬,伸手去勾他的脖子。
他不动,挑眉看她,只觉她另一条腿也搭至他腰间,心口不禁一烫。贺喜眼中火花乱迸,喉间起伏,却无法开口。
英欢一双眼里水光孱动,看了他半晌,忽而轻勾唇角,开口道:“邰涗境内,凉城行宫之中,此处是朕的景阳殿,此榻是朕的御榻。”
他眯眼,不解其意。
她停了一下,低喘一声,手上之力愈大,“今夜,是朕临幸了你。”
是她,临幸了他。
贺喜褐瞳陡缩,两手紧握成拳——
此言猛于惊雷!
身上女子笑得妖饶,眼中尽是嘲讽之意,她的手慢慢松开他的咽喉,在他身上轻轻划了两下……而后敛了笑意,直起身子,淡淡道:“邺齐皇帝陛下,亦不过如此。”
他脑中胸口均是大震,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英欢看着他,眼中愈来愈冰,身子缓缓退回来。贺喜僵着,由她离了他的身子,身上之火一时全灭。
他十年来掠疆夺土,独霸一方,天下没有女子拒得了他,何故今夜竟能被她侮辱至此地步!他这一生,最辱莫过于此。
竟不知床第之事,可以惨烈如是!
这一役,他二人间到底是谁输谁赢,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英欢下床及地,拾起衣物,竟是穿也不穿,便朝殿门走去。
贺喜猛地直身坐起,望着她的背影,开口,却不知说什么。
她伸手拉开门,然后走出去,从头至尾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沉眉,手不由自主地攥住身下锦褥,死死捏在掌中。
冰凉,湿滑,略粘。
他低头,血色映目。
外面的夜风扑门而入,令他身上一阵寒。
※※※
他一把扯过外袍,随意披上身,飞快地捞起乌靴套直踝间,眼中之火似要烧穿那门。
将案上干净黑袍一卷,才走了两步,脚下就是一绊。
他低头去看,两只平头绣鞋散乱在地,赫赤娇滟,金边泛光。
她竟是赤足而出。
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弯腰,拾起那鞋,底面相触对合,握于掌中,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夜幕天青,无星,只半盏明月挂在空中,被黑云掩去一角,四下不甚清楚。
夏夜凉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火气消了些,人清醒了些。
他立于殿门外,闭眼,吸气,心中问自己,此时是在做什么。
却是一片茫然。
这女人……这女人!
撩拨他浑身似焚的人是她,惹得他陡生怒气的人是她,羞辱他撇他不顾的人还是她。
本是怒火中烧不可遏,可看见她衣衫碎落而出的背影,他心里却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有一点空旷,有一点冷,有一点揪心。
他此生真的,从未对女子生过如此之情。
贺喜睁眼,殿角高悬宫灯散出柔和的光,斜斜地照下来,将他的影子在脚下拉得长长的。
景阳殿外四周远处竟无宫卫,也无人声,叫人心生疑思。
空留这夜,更显寂寥。
他下了宫阶,又朝前走几步,心底里那空荡荡的感觉愈加浓洌。
有紫薇花的香味随着夜风飘过来,淡淡的送入他鼻间,轻掀他脑中早已闭合了的回忆。
那一夜的紫薇树,那一夜的她……
贺喜转头,目光沿着景阳殿侧面的殿廊一路望过去,尽头有花有草,其间几株紫薇树高耸着,枝繁叶茂,苍峻挺拔。
风一过,枝晃叶摇,沙沙作响。
她在树下站着,背对着他。
身上绯色纱袍凌乱不堪,轻纱伴风而荡,露出她的腿,她的足。
她的腿,她的足……
及踝嫩草掩了玉白之色,碧绯相映,在这夜中格外亮目。
贺喜看清她,眼皮跳了下,呼吸忽而一重,抬脚急急而去。
腿似沉非沉,想走快却走不快。
这一刹而起的焦躁之情,心中却是辨也辨不明。
他先前,到底是折磨了她,还是折磨了他自己。
迈上殿廊,一步重似一步,袍子下摆翻飞乱扬,他知他自己衣衫亦是不整,比她好不到哪去。
她似是察觉到了,肩膀微晃,就要转身。
他大迈几步,走至她身后,扬手抖开带出来的黑袍,将她裹了进去。
右手从后环过她的腰,下巴轻抵在她头顶。
左手一松,掌中握着的绣鞋落至草上,一只压着一只。
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英欢不动,不开口,身子有些僵。
贺喜亦没说话,就这么抱着她,头顶有树叶飘下,擦过他的发,落至她肩上。
花香愈浓。
怀中女子倔强万分,沉默亦能成刃,一寸寸将他凌迟,溅血折肤。
他心底千褶相叠,不知如何开口。
她的身子如此柔软,骨架瘦削,腰枝纤细,他一双胳膊圈过,还留不少空隙。
高处不胜寒,他于皇位上且觉心疲,何况是她。
她比旁的女子要瘦上些许,娇乳亦不如旁人丰满,腕骨清晰可见,下巴尖尖。
他想到那一晚狄风所言,胸口紧了一瞬,胳膊将她圈得更紧,终是开口道:“冷么?”
她不语,轻轻摇头,发梢摩挲他的脸,微痒。
他喉间有些干,“狄风说你之前大病,三个月才好。”
人在邺齐时虽是听闻她大病,却不知会那么严重,更不会想到她能病至咳血。
她身子有些发颤,试着挣扎一下,可他却紧抱着她,不放手。
他声音低了些,贴近她耳侧,慢慢道:“可是因为我?”
英欢心上大震,多日里心底种种,忽然在此刻全部涌出来,眼眶发酸。
多少个夜晚,人在御案前咳得天昏地暗,念及千里之外的他,是恨也不能,忆也不能,手中奏折沾血,便作朱墨,拾笔勾去。
那老臣们催婚的折子一摞连一摞,摞摞压心,让她睡不安稳。
外敌内乱,心力憔悴,他大兵临境,更是让她心如刀割。
此时被他这般圈在怀中,听着他低沉不戾的话语,她是再也忍不住,身痛心亦痛,痛痛拜他所赐,泪就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贺喜眸光渐黯,她的泪烫痛了他。
他逼她,是在逼自己,还是在逼谁。
他与她处心积虑相互算计,到头来谁伤谁不伤,谁痛谁不痛,又如何分得清楚。
谁能背得了先祖遗愿,谁能弃得了身上尊位,谁能放得下掌中江山。
不见是煎熬,见了亦是煎熬。
还想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天下大乱五国举兵,千军万马奔列沙场,多少人死去多少人伤,才成全了他与她的这一次相见。
这一夜,似凝血盛宴,奢华,却凄零。
往后还能几回求。几回得。几回这般任性。
家国万民,何人能够许得了他与她之间的这段情。
若想光明正大与之相伴,除非邺齐吞了邰涗,抑或邰涗吞了邺齐,败国降主,方能长留身侧。
若想两国从此世世缔盟,除非他与她再无瓜葛再无牵挂,事从国出,方能合力扫群雄,裂土分疆共享其利。
世间再无比这更讽刺的事,再无比这更荒谬的情。
风愈大,夜愈冷,树愈响。
他应当放手,可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开。
他低头,见她莲足被草划出红痕,模样竟似民家尚未长大的幼女,不知深浅分寸,只顾贪玩。
他心中层层阴骘瞬时尽祛,低低笑出一声来。
英欢侧过头,不知他为何而笑,如此突兀,挑眉看他,不语。
贺喜见她脸颊微红,一双眼睁得大大,心中不由一动。
他抱着她的手松了松,唇飞快地沾了一下她的额头,低笑道:“你亦是过于任性了。”
天子之身,半夜离殿而出,衣衫不整,足不履鞋,长发未绾……
是在气头上,是在对他发怒。
她此时这样,全天下也只他一人能见。
英欢绞眉,心中对他怨气仍存,听了他这话,不由更恼,正待发作时,却见他忽然弯身下来。
他拾起草上绣鞋,一只握在左掌,一只搁在膝上。
他垂眼,用手掸了掸绣面上沾了的尘。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右足踝处。
然后他抬起她的足,慢慢替她将鞋穿上。
英欢看着他,看着他,身子越来越僵,心口越来越热,手在发抖,心在狂跳。
他放下她的脚,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子幽深黯邃。
她想开口,可他却又低头,去握她左足。
心口似被热水烫过,疼,却不真实。
月光斜落,他的面庞陡峭锋刃,神色如常,动作温缓。
她的身子一软,胸口梗窒,“你……”
他的狠他的心机他的手段,她全都受得了。
却独独受不得他的这般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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