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千里之外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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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云霄纪事
    素来太平的云霄谷，除却十一年前发生在后山的俞节被杀一事外，已很有些年岁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以至于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如一潭平静的深潭，很难再惊起半点波澜。
    但这深潭到底不是汪死水，近来随着不知从何处飞落到此的石子，竟生生将一池静湖，搅动地好一个地覆天翻。
    云霄谷现任谷主云俏，刚自云霓堂内议完事，便撞见了候在外头的女儿云瑶。
    见状，她皱皱眉，挥手打发了一同而出的卓娘，朝云瑶缓步走去。
    云瑶仔细端详着面前女儿，身段婀娜，风华绝代，如同她昔年的青春滞在了眼前，只那一对眉眼，却酷似了那人，每每瞧见，都不由让她自己的心跳都跟着漏掉一拍。
    十七年了，她仍是没能忘记！亦不能忘记！
    她深知，为了等待那天，她曾付出过什么，失去过什么。她甚至有时在想，前头纵便是阿鼻地狱，是烈火滔天，她亦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看着那个人，看着那群人，看着他们，一个个、一个个地坠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哪怕那代价是同归于尽，她亦心甘情愿、一往无前。
    她又打量起女儿，但眼前却莫名浮现了旁的人影。那道人影让她心悸，让她梦萦魂牵。如果这世上有什么是她云俏对不住的，那么，她算一个，唯一的一个。
    对面的云瑶瞧出了母亲的出神，轻唤了声“娘亲”，面上心事重重，神情凝重。
    云俏瞧在眼中，恰到好处地敛了眼中的神采，略有些疲惫地开口问道，“瑶儿等我可是有事？”
    客气、疏离。
    云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母亲的话语里竟听出了陌生人的错觉，甚至隐隐地还夹杂着一抹失望之感。
    娘，对我失望？云瑶一瞬间竟凭空生出了这般感觉。
    “有事，要紧的事。”说着，左右扫了眼周遭，仍是不放心地引了母亲重往云霓堂而去。
    两张被揉地皱巴巴地纸，被云瑶郑重地平铺在了云俏面前的桌案上。
    “这是什么？”云俏眉头蹙起，对那两张纸并没有什么兴趣，尤其她此刻脑袋里还在飞快地思索着那件事的处置事宜，以及为什么此时那人突然发觉了此事？
    “密信。一封诸葛明准备死后交给水哥的密信。以那块白马玉和青牛玉为钥，藏在时运赌坊寄放物品的暗室密匣里。”云瑶说这话时，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母亲，一字一顿道，“信上所提，同小姨父身故有关，娘当真不关心一下吗？”
    云俏闻言面色陡然一变，倒是将那两张纸拿了起来，飞快地浏览了一边。
    信并不全，缺失了好些内容，但便是单独这两页纸，亦叫云俏的面色白了几分。
    只是出乎云瑶的意料之外，云俏只瞬息功夫，便又恢复如常。
    “信上所言之事可有假？”堂下的云瑶发出的声音隐隐都有些颤抖。
    “句句属实。”云俏倒是回答的坦然。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个解释，娘你给我个解释！”云瑶面上现出慌乱，竟歇斯底里地呼喊了出来。那句“句句属实”字字烙在了她的心上，烫红了她最脆弱的心脏，烫伤了她最为在意的东西。
    对面的云俏却是不急不恼，似是早便想过将来会有这么一天，随手自发间取下那枚贯常戴着的金步摇，旋开了簪花，变成了枚精巧别致的镶玉小钥匙来。
    “拿着。落尘阁密室的远山图后有处暗格，用这个可以打开里面的密匣。里头有你想知道的一切！”说着，云俏目光生了些迷离，追忆道，“瑶儿，你还记得我从前让你看过的，你小姨母云灵当年写给我的手书吗？其实，你看到的只是前头的那几页，后面还有一张，我便放在了那里。我知道你对水哥儿的心思，从前不告诉你，也只是觉得这事你不知道反倒比知道了的好。不过，既然你如今想知道，那便去看吧！总归，为娘并没有做错什么。”
    云瑶颤颤巍巍地接了钥匙，一股不大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抬眼看向母亲，眼中满是询问与不安。
    “放心，我便在这里等你，哪儿也不去。”
    得了云俏的保证，云瑶跌跌撞撞地出了门，直奔西南的落尘阁而去。
    半个时辰后，云霓堂中
    面色惨白非常的云瑶，哆嗦着嘴唇，强自按捺住心中的不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娘，会不会是弄错了？你......你们弄错了，会不会？”
    “你既然看过那些信，便当比谁都清楚绝无这种可能。何况，你心里也明白这是自欺欺人不是吗？再者，若是错了，那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
    云俏的话回荡在云瑶耳畔。“将错就错”，是啊，她云瑶如今的路便只剩这么一条可走了。云瑶苦笑，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她后悔了。后悔知道这一切！
    后悔九月初九那夜，自己明明都锁了房门出了清源楼，干什么又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眼水哥的房间，进而注意到欲从窗户跳下的杜九娘。
    后悔自己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竟应下了杜九娘一同前往杜府的请求，置诸葛明的嘱托于不顾。
    更后悔瞧见了杜九娘腰间佩着的那块青牛玉，以及隐在她腰带上的那行字。
    没错，若非杜九娘从楼上跳下，而她刚好便站在底下；若非那日杜府火光正盛，且巧那腰带上的字渗着丝丝血腥，而她接住下落的杜九娘时刚好有注意到，她大约永远都不会知晓诸葛明给杜九娘乃至俞水留下了怎样的临终之言，更难以预计俞水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又会是如何个表现。
    云瑶后怕极了。怕水知道这一切，更怕他晓得他父亲的死因同云霄谷有莫大的关联，那么，她又该如何自处？
    彼时的诸葛明似乎早预计到了今日的某种可能，竟然在密匣之外，将俞节死亡的真相还誊抄了份儿简要的，写在了九娘的腰带上，为的兴许只是想卖个人情给俞水，好让他护九娘周全吧？！
    诸葛明算计地分明，却不知人算不若天算。最早注意到九娘腰带字迹的不是九娘自个儿，不是俞水，而是她云瑶。她后悔当时的自己一时心慌意乱，错失了毁灭证据的机会，竟然还带着九娘赶去了杜府，将她送到了俞水的面前。
    彼时的云瑶彻底慌乱了。
    万不得已间，她开启了祭台的机括，这对她来说，并不难，但难只难在怎样当着俞水的面，毁灭了九娘腰带上的字迹？
    幸庆地是，诸葛明给杜仁杰下的蛊虫帮了大忙，九娘竟然心灰意冷间向已经身首分离的杜知州飞扑了过去，那她自然不能再错失了这个绝好的机会。
    一切都到此了结了吧？！了结了前缘纠葛，无碍她与水哥的情分。她想。
    却不料，事与愿违。那块白马玉又重新出现在了云霄谷，而水哥竟然得了玉便直奔时运赌坊而去。眼见真相大白，云瑶决定铤而走险，偷偷溜出谷去，甚至同俞水谋定了取密匣的具体安排。为此，她不惜嫁祸同门师妹连姝，甚至偷偷拿去了密匣中关键的同云霄谷有关的部分。
    事情在她有条不紊地算计中顺利进行着，但她没有丝毫地快意，正相反，她难受地作呕！她学会了杀人，学会了嫁祸，活成了自己厌恶的那幅模样。
    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自己从未知晓这一切，懵懵懂懂地活着又何尝不好呢！而老天并不给她这么个机会，她知道的愈多，便愈发地痛苦！
    “你将水哥儿看得太重！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云俏直视对面的女儿云瑶，叹了口气，半是劝慰半是警告道，“任何时候都不要让旁人占据你心里的位置，左右你的情绪，尤其对方还是个男子。你可知这世上，你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自己？
    是啊，现在她云瑶只能靠自己了。想着，云瑶一手撑地站了起来。
    对面，云俏身旁的桌上不知何时点燃了一截蜡烛。
    “你知道的，依水哥儿的性子，若是让他晓得这一切会有什么后果。”云俏不紧不慢地将那两张皱巴巴的信纸凑向扑腾的火苗，火焰先是燃着了信纸的一端，然后忽地窜了老高，似奋力燃尽所有般，顷刻间又归于平静，只留下了那余下的一抹灰烬在地上随风而舞。
    “瑶儿晓得。”云瑶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灰烬，终是叹了口气，“军营之事，怕是事不宜迟，烦劳娘抓紧些，莫让水哥瞧出端倪。”
    “自然。”
    云瑶向来反对俞水从军，但今次，他突然觉得这确是个好主意。想到这儿，她又不禁想到了连姝，若是......再好不过！
    云瑶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抿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你莫打姝儿的主意。”云俏似看穿了云瑶心中所想，直接出声打断了云瑶的念头，“化解危机的方式有很多，姝儿她根本威胁不到你。何况，她......已然归家。你若拿她挡刀，我第一个不答应。”
    云瑶郑重地看了眼堂上的娘亲，默了良久。这还是第一次，她觉得连姝在娘的心中与众不同。只是，这份看重究竟是为什么呢？
    那个隐隐自心底冒出的疑惑被云瑶埋进了脑海深处，却并未就此消亡，反倒是在将来的某一天，这其中暗藏的缘由波及了整桩事情的进展，决定了云霄谷命运的起伏。但彼时的身为少谷主的云瑶，却根本不了解这一切，亦未曾深思下去。
    俞水见到卓娘子时，她正领着个面生的女子踏入云霄谷。
    “她是谁？”俞水看向一旁垂首而立的白衣女子，眉头皱起。谷里已有好些年头不曾进新人了，何况瞧女子的打扮，并非谷内内门弟子的装束，但卓姨怎么就将她领了来？怪哉！
    “回水哥儿的话，这是谷里新近请来的白大夫。”说着，卓姨向白大夫引荐俞水，“这是谷主的侄儿，亲传弟子俞郎君。”
    白大夫闻言笑笑，见了个礼，便随着卓娘去寻谷主云俏而去了。
    不日前，谷内之人先后开始患了一种奇怪的病症，四肢百骸生出荨麻疹似的疙瘩，起初只是一小片，不疼不痒的，只以为是换季时间，对什么东西过敏了或是蚊虫叮咬所致，众人便没当回事儿。岂料之后几天，谷内身上起疹子的人愈来愈多，且那些疙瘩还开始犯痒起来，到后来甚至开始了溃烂。
    这事自然惊动了谷内的大夫。大夫名郑，是个女医师，医术算不得高明，能看些寻常小病、刀伤风寒之类，但其实尤善医治的却是妇女之病。谷里因着除俞水外，鲜少见到男子，故而这个郑大夫倒是也算应付地过来。岂料谷中出了这么一遭，倒是令郑大夫束手无策了。
    不过郑大夫既是能在云霄谷里一待便是十数年，自是有其过人之处。她干事有股子犟劲儿，偏又体察入微，待发觉众人的情况不妙时，便逐个地检查并一一问询了那些发病之人的饮食起居情况，又与没有症状的健康人做了对比。这么一来，还真让她发觉了这当中的不同。
    云霄谷里有一条穿谷而过的落英河，是谷内人赖以生存的水源地。无论沐浴盥洗抑或三餐饮食，必是要从落英河里取水而用的。但近几日，只要用了落英河水的人，无一例外都开始发病。起初是那些用河水浆洗衣服的侍者，直接接触水源的部分很快开始溃烂；然后是食用过河水烹制的饭菜的侍从，身上的疹子密密麻麻地涌现。倒是谷里的三位主子院里，因着惯来用的是后山的井水，暂时没有显出病症来。但没有显出并不代表没有，毕竟几位主子的衣物亦是在落英河里浆洗过的。虽然兴许还没有穿上，但这个险却并不敢冒。
    郑大夫晓得有人在落英河投毒后，立时便通禀了卓娘子，要求上报谷主。谷主云俏自不敢轻视，马上安排人去探查，而这么一查，还当真查出了个重大嫌疑人来。
    “白素？你当真没有看错？”云俏冷眼看向地上伏着的弟子云裳，眉宇间有显而易见地不悦。
    她记得这个丫头，人虽笨了点，但胜在天赋不错，是个实心眼，按理说，断不会平白污冤了人去。
    “是，那天弟子在落英河林子附近练武，听见有陌生女子的说笑声，便动身往那处走了去。彼时，弟子瞧得分明，那个白衣女子正吩咐跟着的男侍从在落英河里洗帕子，洗了足有两刻钟才起得身。弟子问她们是谁，那名白衣女子笑着打量了我，颇有些温和地道了句，白素，便大大方方地便走开了。后来，弟子从卓姨那儿听说谷里确实来了客，似乎便是叫白素的名字，便没有多想。但弟子听郑大夫说，近来谷里的病症与落英河有关，弟子这才想起此事来。”云裳抬头正视着云俏，将那日所见老老实实地道了出来。
    “嗯，下去吧！”云俏闻言左手支额，挥手让云裳下去，面上颇有些郁闷。
    “这事关系着那位，娘子决定如何处置？”一旁的卓娘轻声问询，亦颇有些为难。
    “她这是着恼我了，此番来谷便是专程从峨眉跑来问兴师问罪的。如今......倒像是小孩子闹脾气，故意为之。”云俏叹了口气，知道来龙去脉后，她反倒安心了些。
    “娘子没有同她言明？”卓娘微讶。
    云俏摇了摇头，怅惘之色更甚。许久之后，才吩咐卓娘道，“罢了，你进趟城，去怀州的白云堂递上我的名帖，便说谷内寻个常驻谷里的大夫，至于费用，愿以云霄谷一年的药材做抵。”
    “那白云堂......？”
    “是北边白家的产业，算起来，它近些年在南边开得愈发多了，常年都在收购各式药材，似乎在寻找什么！”云俏虽是这么觉得，却没有深究的意思。这些琐事既无关于她，她自然也懒得搭理。何况，她同白家，亦颇有些渊源。单她自己的师父便是白家的现任老庄主白芷，便是白家当真在宋做些什么，只要不触及两国利益，她亦不会出手干涉。
    卓姨跟着这个年不过二十年华的白大夫来到落英河畔，瞧见她伸手便鞠了捧河水饮了，眉头不由皱了又皱。那可是谷里一年的药材呀，怎么请了这么个不像大夫的大夫来？都说了河里有毒，她竟然直接饮了！她是在找死吗？
    卓姨在想，这不靠谱的大夫中了毒这事，要不要跟谷主支会一声？万一人死在了谷里，同白家的关系岂不是要闹僵？！本来就是白家的人耍性子，发发脾气也就过了，万一人死在了谷里，怕就不是发脾气那么简单了。
    正在卓姨脑袋里千回百转之际，白大夫有些抱怨的喃喃声不轻不重地传到了卓娘子的耳里。
    “啧啧啧，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么好的药，竟搭在了芝麻绿豆大的地儿，小庄主可真是浪费！”
    卓娘十分怀疑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因为那话怎么听着，竟是对方在为那些个毒药可惜？！而且，她分明听到了“小庄主”，可见这毒原真是白家人下的。
    “哦，没什么，我是说小事一桩。虽然毒素剂量大，渗到了河床里，但也不是没有解的法子，麻烦些罢了，耗个一年半载的，定期洒些药自然而然就好了。”白大夫说着冲卓娘子吩咐道，“劳烦领路，我要去药炉配药。”
    “这边请。”卓娘到底压下了心中的不满，怕是谷主早就晓得解铃还须系铃人，今次的毒怕是非白家不成。
    哎，卓娘不知为甚瞧了眼云霓堂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
    九月下旬，汴京城外的驿站
    黑鹰纵马风尘仆仆而至，与早候在此处的未更、白玉和青龙一行汇合。四人用了饭后便要各自散去，却在此时，未更被黑鹰悄悄拦了下来。
    “为什么不问问我去办了何事？！我知道你们三人一直都有意地回避着我。”黑鹰坚毅的眉毛上挑，面上显出困惑与不解，似乎还夹杂着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
    “哦，我对你的私事没有兴趣。”未更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何况，我们各人都有各人的挂念，各自守着自己的秘密。你若想和平共处，就要学着莫去越界。”
    “嗯，我知道了。”黑鹰忽然神色恭敬地冲未更鞠了一躬，正色道，“谢谢你！”
    “嗯？”未更脚步一滞，似是很是诧异惯来高傲的黑鹰竟也能说出“谢谢”二字。
    “谢谢你的玉佩！”黑鹰说罢，大步向房内走去。
    玉佩？！未更抬眼看向钻入房内的黑鹰，脚步不停向楼上行去。黑鹰到底从那里知道了什么？他忽然后悔将玉佩给他了，诚然只是个仿的。 百度 求小说网 有求必应！ 双姝局 https://www.qiuxiaoshuo.cc/read/ifams/fmisgafc.html 全文阅读！求小说网,有求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