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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遇安输给陈曳的事情在不到半天的时间内便传遍了剑堂,尽管这些剑堂弟子们大都不太了解这位师兄,但并不妨碍他们内心里生出的一些微妙想法,尤其是在柳河岸畔亲眼观看过那局棋的人。
长街尽头的剑堂前,一些议论声开始生出。
“棋道和阵法我虽不懂,不过剑堂的诸般剑法还是会些皮毛的。既然寒山的柳凄说寒山弟子不会输,那么我们剑堂也不该就此算了。”
“卢师兄说的有理。”
“听说那位寒山的师弟刚入门不久,我们也应该挑一位入堂修炼时间不长的师弟去挑战。”
“嗯,是该如此。还有,陈曳的棋道虽说是有些剑走偏锋,但是只从布局来看,这人聪明得已经有些可怕了。他在和柳师兄下棋时,我曾经仔细观察过他的境界与修为,应该是在灵韵一境、二境左右,不能小觑。”
“这么看来,他的破境速度确实很快,不过这也并非是一件坏事。破境快,至少道法应该未必修炼得有多娴熟,咱们剑堂里……我记得廖白师弟前些日子应该已经进境灵韵了吧?”
“廖白师弟?嗯,这倒是一个好人选。他的剑法不在我们之下,对于剑堂藏书里的诸多基础招式、拳脚棍棒也一一都有过涉猎,甚至就连刘师兄都曾赞赏过他。在初进灵韵的修行人里,师弟绝对算得上是实力强劲的了。”
剑堂的屋檐就像被雨水冲刷过一般乌黑发亮,屋檐下高高悬挂着的灯笼在微风里轻轻晃动,一位面容年轻的弟子走过时,正好听到了这些剑堂师兄们谈论的话,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
关于清晨的棋道比试,他也有所听闻,至于输给那位寒山弟子陈曳的柳遇安师兄,这位年轻的弟子虽然知晓却并不熟悉,平常在剑堂里见到,双方也不过就是简单的问候一番,但是没有想到师兄们却是打着让自己去争回剑堂脸面的主意。
廖白沉默地走上石阶,在那盏摇晃的灯笼下稍微停留了半分,视线偏去一处,平静说道:“师兄们还是另寻他人吧,我不会去找他比剑的。”
站在剑堂前议论的那几道身影怔了怔,但很快便有其中的一人大步走了过来,看着廖白沉声问道:“师弟是害怕输吗?”
廖白摇了摇头。
那位师兄接着问道:“那是怕影响剑堂和寒山的关系?”
廖白还是摇了摇头。
听到这里,那位师兄神情便有些微怒,说道:“那师弟又为何要拒绝?”
廖白看着他,问道:“我为何要接受?”
师兄又怔住片刻,张了张嘴,刚想说些道义凛然的话,又被廖白接下来的回答给堵在了嗓子眼里——
“关于柳师兄输棋的事我听说了,只是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师兄他强不强,棋下得好不好,其实和剑堂也没有什么关系。谁赢,谁输都是各自的本事,我来剑堂只是学剑的,而剑堂在这只是教剑的,除了这两件事以外,我什么都不关心。”
屋檐下的年轻身影,石阶上的谈话,作为初来剑堂学剑不久的廖白在说完这番话后,便慢慢走进了剑堂阁内,丝毫未顾旁边那些师兄们眼底的微怒情绪。
当然,也就像他说的,除了学剑以外,剑堂里便没有什么可值得关心的。
......
......
清晨在柳河岸畔的那盘棋下完后,陈曳便回到了小院里,采也正坐在秋千上微微晃着,看着他走进来后便看了一眼。
“这两日可有什么收获?”
陈曳想了想,还是问道。
采也神色平静的回道:“没什么,找到的几位很久以前与千宝阁有关的修行人也都不是他,再找下去的可能性不太大了。如果易崖不是在千宝阁里,那么就应该是在城里的哪处藏起来了吧?手里拿着阵牙,阵法起不了作用,挨家挨户去找需要的时间又太长,他应该是有别的打算了。”
他指的应该是高欢,关于这一点,陈曳倒是早就已经知道了,除却去见柳老的计划以外,高欢应该还有一些别的安排,以应对对方随时可能会发生的突袭。
“你的境界恢复得怎么样?”
在石桌旁坐下后,陈曳看了她一眼问道。
采也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很快点了点头,说道:“寒歌城里的气息不错,对我恢复神魂有些帮助,已经恢复了三成。”
二人一句、半句的说着,偶尔会提到一些有关易崖和寒歌城的事情,院外很快就响起了脚步声,曾伊推门进来了后,目光里还带着一丝微异,说道:“没想到这局棋你还真赢了。”
陈曳说道:“这几日与褚老的下棋让我学到了一些,否则的话,想要赢他应该会很难。”
曾伊摇了摇头,说道:“我虽然不太懂棋,不过听那些师兄们说了很多,大部分都是认为你的布局要比柳师兄更强。这么看来,明日褚老应该会继续与你下棋了。”
陈曳点了点头,神情没有任何意外,其实这本就是他今日与柳遇安下棋的最重要原因。如果一个光靠抄对方路数的棋士无法引起老者兴趣的话,那么自己确实应该展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例如与对方相近的三连星布局,例如那些突然的变手。
而在棋力相差的情况下,这些不一样的东西便是自己取胜的唯一希望。
关于这一点,褚老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必定也会懂得自己这数日来一味在模仿的用意。
如果易崖真的藏身在千宝阁,那么说明寒歌城将要面对的也仅仅只是千宝阁。但如果他不在千宝阁,甚至已经在寒歌城谋划多年了呢?
剑堂需要防范的不止是一位修行人,更不止是那些明面上的修行人,所以控制城池的大阵才会变得如此重要,如果能够得到那位柳老的帮助,将阵法的大部分威力都集中在剑堂附近,那么至少那根鹅毛的安全性便会平添几分。
陈曳默默想着这些事情,很快又轻叹了口气。
幽州还是幽州。
哪里都不算平静。
即便这里已经是光明最盛的地方。
......
......
剑堂正午的时候,内阁里的人影还是不曾减去多少,剑画大墙前盘膝而坐的那道身影在第四天,恰好是这个时辰,依旧是这个位置,来到了剑堂。
事实上,注意着这道身影的目光已经从第一天开始在慢慢减少,但总还是有些剑堂的弟子们在修炼之余喜欢默默看一眼坐在最前方的高欢,并非是什么恶意,也无多少善意,这些目光大抵只是复杂,不知该如何审视这个在寒歌城里身份有些特殊的人罢了。
春酒是他父亲的剑法。
亦是寒歌城最令人称道的剑法。
剑堂数十年来送走、迎来了多少修行人,那些南部大城的城主又有多少曾在这间平静的剑堂里观道法、看剑石、思剑画。
唯独高欢在寒歌城的这些年始终在浪费时间,不来剑堂学剑,最后又跑去了寒山,虽说在外门考核的时候是第一,但那种考核毕竟本身就与幽州的杀人事差之太多。
若真是城主的儿子,不会春酒便是一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若日后想当城主,那么至少——
请向幽州证明你的剑。
剑堂内阁深处的那盏红纸大灯笼倾洒而下的烛光始终维持着不变,照着剑画的大墙,照着木梯旁的书架,照着屋里任何一处细微的角落,清楚平和。
时间正在慢慢流去。
两个半时辰很快就过去。
坐在最前的那道身影缓缓站了起来,身体遮住部分烛光,在宽大的墙面上暂时留下了一道黑影。
一些目光随着高欢的起身而微微睁开,看着他离开内阁、向剑堂外走去,然后又慢慢闭上了。春酒难学,因此每个来到剑堂里的人都是争分夺秒,甚至是不顾吃喝,日夜在此修炼,以期能在有限的修道生涯里真正的学会这一门剑法,百年后能够接过城主的重担,继续守卫着这座古老的大城。
木梯旁。
陈曳将视线从春酒的大墙上收了回来,继续翻开了怀里的一本厚书,接着昨日看过的部分继续,剑堂里有些目光偶尔会注意到他,但大多都是看了几眼之后便就走了。
剑堂里关于一些师兄谋划的那件事目前还处于最初的阶段,毕竟廖白已经明确表达过了自己的意愿,而在将他刨除后的情况下,想要找到另外一位境界合适且胜算要高的弟子也并不容易。
至少,数日的平静想是有的。
......
......
一下午的时间都在剑堂呆着,除却学习春酒,便是看那些剑堂的书。大城典册已经看到了将近一百年前,对于寒歌城的历史,至少陈曳已经有了一些其他的认知,至于春酒的剑元,倒是还没有什么比较好的办法。
当然,办法指的并不是按部就班的修炼过程,而是在掌控剑元方面能够切实起到作用的一些行之更为有效的办法。
窗外没有什么吵闹的声音,大抵是因为已经入夜的缘故,但寒歌城里很快便就下起了雨,雨势不大,也不密,淅淅沥沥地,很是静人心。
幽州的雾气能够阻挡大部分的天光,却无法拦住从天而降的亿万滴雨。没有见过月亮的幽州人或许无法明白什么是月色如水,但至少这些落在街道上的无数小水潭都与月光近距离的接触过。
陈曳没有入睡,也没有运转道法打坐吐纳,推开窗户,窗外的景色正好是一条静谧、幽深的小巷,雨夜里朦胧的烛火未必能够照亮所有的街道,但引人前进总是无错的。
他站在窗边,看着小巷外的微弱烛光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烛光下像是有道极为瘦小的黑影,忽地一下便就蹿了过去,或许是猫狗,或许是老鼠,大小瞧不清楚,自然便无法判断。
陈曳嘴角忽然生出了一抹笑意,下一刻神识漫出,在黑夜里捕捉着那道不断奔跑的灵活身影,在一处屋檐下,看到了。
是一只猫。
在屋檐下很快就蹲着不动。
像是在避雨。
又像是在看着什么。
黑夜里的目光,目光里的黑夜。
究竟在看什么?
神识继续扩散,来到了屋檐前不远的一排土沟,那里已经积了些雨水。
一只融入到夜色里的老鼠闪着幽幽的目光,正在土沟里快速地穿梭前进,蹭着肮脏的泥水,探出到了沟外的世界。
猫扑了过去。
鼠目只是寸光,但迎面而来的大抵会是一副狰狞、贪婪的面孔。
只是落在某个人的眼里倒像是有些憨态可掬。
很快,猫扑空了,老鼠龇牙叫了一声,蹿去了更远的地方,两道一大一小的身影在夜色里消失。
陈曳收回了神识,那抹笑意接着扩散,然后——
他翻出了窗户,在夜色中也离开了这座小院。
......
......
修行大概是很有意思的。
不仅仅是与解那些字谜、怪题一样,在探知到真正的答案之前有着充满无穷妙趣的过程。更为重要的是,它能够让人明目、静心、醒神、开窍,还能够帮助一个人认清自身。
陈曳在夜色里慢行,情绪很快就变得有些不一样,是已经很久都不再有过的孩童时期的欢欣,就在这时,他想起了一个难题,是剑堂里的那堵大墙。
春酒的剑元开始自动运转。
他开始在雨夜里奔行。
前者很快,后者也很快。
耳中慢慢传来了流水声,逐渐清晰,之后便是雨水击打在水面上溅起的哗啦声。
那株熟悉的槐树在视线尽头越来越清晰,这条临着柳河岸畔的长街却几乎没有多少屋檐下的烛光,但陈曳很快就在槐树下那座棋盘的旁边看到了一道身影。
老人在树下静静站着,因为下雨的缘故看不清面容,只能够看见他身上穿着的那件暗青色的皮袄。
“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家吗?”
陈曳来到了槐树底下,看着那位老人轻声说道。
透过茂密树枝的雨水像是串联成线的珠子,哗哗地不断落下,老人慢慢转过了身来,微微笑着:“这座城便是我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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